第八十五章 孩子们，我回来了
顾衍一路将车开向城东那处熟悉的公寓。
车窗摇下一半，初冬的冷风带着阳光的气息灌进来，吹在脸上有些刺痛，却也让人格外清醒。
他眯着眼，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心里那股淤积多日的茫然和暴怒，渐渐被一种更清晰的、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取代。
既然情场失意，进退维谷，那总得有一条路得走通。感情的事他掌控不了，但事业，总还能拼一拼。
这个念头像一根定海神针，让他混乱的心绪稍微落了地。
车子停在那栋有些年头的公寓楼下。
他拎着简单的行李袋上楼，站在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前，竟有一丝近乡情怯。
摸出钥匙——那把他以为早该扔掉、却鬼使神差一直留在钥匙串上的备用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饭菜香、灰尘和陈旧织物气息的、独属于旧日记忆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心头一热，连日来的憋闷和孤单仿佛找到了出口，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跨进门，对着空荡荡（他以为的）的客厅，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
“孩子们！爸爸我回来了——！”
声音洪亮，带着久违的、属于“顾衍”的张扬和一丝刻意的玩笑。
然而，预想中周醒的骂骂咧咧或者林未的鬼哭狼嚎并没有出现。
回应他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紧接着是——
“哗啦——”
“碰！”
“三条！”
“哎哟，胡了胡了！清一色！”
“老周家的，你手气今天可以啊！”
……
嘈杂的人声、麻将牌的碰撞声、还有隐约传来的、节奏感强烈的广场舞音乐……瞬间涌入耳朵。
顾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举着行李袋的手臂也僵在了半空。
他呆呆地看向客厅——只见原本应该堆满画具、游戏机和外卖盒的客厅中央，赫然摆开了一张自动麻将桌！周妈妈正红光满面地坐在主位，旁边围坐着三位眼熟或不眼熟的大爷大妈，此刻全都停下了摸牌的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十几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唰”地聚焦在他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空气凝固了。
“阿衍？”周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又惊又喜，推开椅子就站了起来，“真是阿衍！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与此同时，卫生间门“砰”地被推开，林未顶着一头睡得乱翘的短发，嘴角还沾着牙膏沫，睡眼惺忪地探出半个身子，含糊不清地嘟囔：
“卧槽……刚是不是顾衍那傻逼在嚎……我幻听了？”
他揉着眼睛看清门口石化的人影，牙膏沫差点喷出来：“我靠！真是你！你诈尸啊？！”
“呃……嗨？”他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幅度很小地挥了挥，声音干巴巴的，“周阿姨好，叔叔阿姨们好……打、打麻将呢？挺好，挺好……你们继续，继续……”
他恨不得把刚才那句“爸爸回来了”生吞回去。
一个不认识顾衍的大爷推了推老花镜，瞅着他，乐呵呵地开口：“这孩子，说话真有意思，上来就让人叫爸爸。”
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阿姨赶紧用胳膊肘碰了大爷一下，压低声音笑着纠正：“你这破耳性！人家那是跟自己孩子说话呢，让他孩子叫爸爸！您听岔了！”
顾衍站在原地，感觉脸颊一阵阵发烫，脚趾头在鞋里差点抠出三室一厅。
他恨不得眼前的地板立刻裂开条缝让他钻进去。
周妈妈脸上带着了然又慈祥的笑意，没多问，也没戳破他的尴尬。
她上前几步，很自然地接过顾衍手里那个略显寒酸的行李袋，语气里满是关切：“阿衍啊，怎么突然回来了？不在家里住了？吃过早饭了没有？没吃的话阿姨给你下碗面。”
手里一空，顾衍松了口气，连忙回答，声音还有点不自在：“吃过了，阿姨，我吃过了。那个……我先去把以前那间卧室收拾一下。我回来住。”
“哎！好，好！”周妈妈连连点头，笑容更深了，眼里透着高兴:“你那房间阿姨平时也简单打扫着，不算太脏，你自己再归置归置就行。”
“谢谢阿姨。”顾衍低声道了谢，几乎是逃离般，拎起被周妈妈放下的行李袋，低着头快步穿过客厅里那些好奇又善意的目光，朝着自己以前那间卧室走去。
身后还能隐约听见大爷大妈们压低声音的议论和笑声，以及林未那小子毫不掩饰的、吭哧吭哧的憋笑声。
顾衍快步走进熟悉的卧室，反手关上门，将那些令他窘迫的声音隔绝在外，背靠着门板，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脸还是热的。
但心里，却奇异地安定了一点点。
顾衍现在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新剧本上。
来找他的导演在圈里是出了名的“轴”，不搞流量那套，不为了投资拍烂片洗钱，就认死理，戏比天大。
顾衍以前挑本子，先看投资规模，再看合作演员咖位，现在他口碑跌到谷底，想翻身，就得接这种对剧情、对演技真有要求的硬骨头来啃。
他正琢磨着一段复杂内心戏的演法，指尖无意识地在剧本上划拉着。
「顾衍，你在哪呀？陪我去逛街好不好？阿姨也在哦~」
手机一震，许婧的消息弹出来，后面还跟了个可爱的表情符号。
顾衍盯着那行字，刚因为沉浸剧本而生出的一点专注和好心情，瞬间被搅得稀烂。
尤其是“阿姨也在”那几个字，像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
他妈也在。
为了逼他出来，她倒是懂得怎么捏他七寸。
“好嘛，”顾衍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低骂了一句:“为了把我炸出来，真行。”
他想起周醒那套“虚以委蛇，让她知难而退”的理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去完成什么艰巨任务，认命地放下看到一半的剧本，起身从衣柜里随手扯了件外套套上。
「在哪？」他回了两个字，语气硬邦邦的。
屏幕那头，奢侈品旗舰店林立的商业街上，许婧看着这简短到近乎无礼的回复，非但不恼，反而红唇微微一勾，露出一丝意料之中、尽在掌握的浅笑。
果然，搬出他妈妈，比什么都管用。
她指尖飞快地回了店名和定位。
顾衍按着地址找过去，脚步拖沓，满脸都写着“不情愿”三个大字，眼睛在光鲜亮丽的人群和橱窗间漫无目的地扫着，像在搜寻什么碍眼的东西。
“我在这。”
许婧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她站在一家顶级珠宝店的门口，一身当季新款，手里拎着只限量手袋，笑盈盈地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他这副勉为其难的模样。
“你在这啊。”顾衍走过去，语气半死不活，眼皮都懒得完全抬起来，仿佛许婧是什么散发不祥气息的麻烦精，多看一眼都嫌累。
许婧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零点一秒，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但她调整得极快，那点不悦瞬间被更浓的、毫无破绽的虚假甜笑覆盖。
她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手，挽住了顾衍的胳膊，姿态亲昵，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走吧，陪我去逛逛。”
她说着，轻轻拉了拉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隐形的、惯于发号施令的掌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