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尽头的光有些发灰,像是被水泡过。陈砚舟踩上去的时候,鞋底打滑了一下,他没稳住,膝盖撞在石沿上,闷响一声。
苏怀镜伸手扶他,手刚搭上来就顿住了。“你腿在流血。”
“知道。”他说,“不碍事。”
他把伞换到左手,右手撑着墙站起来,脚下一软,差点又跪下去。呼吸压得低,像怕惊动什么。
码头就在眼前。三排木船浮在水面,船身歪斜,底下全是破洞,水慢慢往里灌。几只空箱漂在岸边,被风吹得轻轻磕碰。
“他们早来了。”苏怀镜靠在一根柱子边,声音有点抖,“全毁了。”
陈砚舟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在滴血,顺着掌纹往下淌,一滴、两滴,落在青石板上,颜色比刚才深了不少。
他忽然抬头:“你还剩多少药?”
苏怀镜打开药箱,翻了翻,拿出一个小瓷瓶,灰白色粉末堆在瓶底。“最后一瓶。麻醉散,用龙脉口的毒菌炼的,足够让一头牛躺半个时辰。”
“不够杀。”他说。
“本来就没打算杀人。”她拧紧瓶盖,“让他们动不了就行。”
陈砚舟盯着那瓶子看了几秒,突然弯腰,抽出伞骨里的柳叶刀,在右小腿外侧划了一道。
血立刻涌出来,顺着他站的姿势往下流,滴滴答答掉进瓶口。
苏怀镜愣住:“你干什么!”
“玄冥的人闻到我陈家的血,就跟疯狗一样。”他把刀插回伞柄,一手按着伤口,一边摇晃瓷瓶,“我的血混进去,他们不是来抓人——是来抢‘容器’的。这味儿比药管用。”
瓶中药粉开始变色,从灰白转成淡红,接着腾起一层薄雾,贴着地面往外飘。
“你疯了?”她声音压得很低,“你现在流血的速度不对劲,再这样下去……”
“死不了。”他打断她,“至少现在死不了。”
他把瓶子递给她:“找个风口。”
苏怀镜咬牙接过,快步绕到河岸芦苇丛后,摸出三根银针,依次扎进湿土里。针尾连着细线,另一头系在几个藏好的皮囊上。她一拉线,囊破水出,湿气喷洒而出,药雾立刻贴地扩散,像一层看不见的网铺开。
两人退到货栈角落,躲在一堆竹筐后面。
远处传来脚步声,整齐,密集。
第一批追兵出现在码头入口,一共九人,黑衣蒙面,刀未出鞘。领头那人抬手,队伍停下。
他鼻子动了动,眉头皱起。
下一秒,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变了。瞳孔放大,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旁边一人刚想说话,他忽然转身,一口咬在对方脖子上。
那人惨叫都没来得及,就被扑倒在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两个杀手眼睛发红,互相挥刀砍去。一人砍中同伴肩膀,另一人直接一刀捅进自己人的腹部。
混乱瞬间炸开。
有人想后退,可脚刚抬,吸入更多药雾,立刻也发起狂来。一个翻身扑向最近的人,拳头砸脸,指甲抠喉,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三人围攻一人,两人扭打倒地,还有一个站在原地,双手抱头,浑身发抖,像是在拼命压制本能。
但没用。十息之内,九人全部失控。自相残杀,拳脚无眼,刀刃乱舞。有人喉咙被撕开,有人肚子破了肠子拖在地上,还有一个跪着抱住头,最后被冲过来的同伴一刀劈中天灵盖,当场栽倒。
陈砚舟靠着柱子,冷眼看着。
“他们不是来杀我们的。”他低声说,“是来抢‘血纹载体’的。皇帝要活的,陆玄冥要完整的血脉,清武司要研究材料……我们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人。”
苏怀镜没接话,手指紧紧掐着药瓶。
外面还在打。一个杀手被砍断手臂,却还不停地爬,爬到另一个倒地的人身边,张嘴就咬。那人挣扎着拔出短刀,反手刺进对方眼睛,可自己也被另一人从背后抱住,脖子被生生拧断。
咔吧一声,脑袋歪到一边。
剩下的几人终于察觉不对,有两人转身就跑,另外三个还想往前冲,可刚迈步,身体就开始晃,眼神涣散,最终瘫在地上抽搐。
药雾仍在蔓延,混着血腥味,在风里打着旋。
“够了。”苏怀镜松了口气,“没人敢再进来。”
陈砚舟没动。他低头看自己的小腿,伤口还在流血,比刚才更凶。裤子湿了一大片,血顺着脚踝往下滴,一滴一滴,砸在竹筐边缘。
他伸手摸了摸心口。那里烫得吓人,血纹已经爬到锁骨上方,边缘微微发紫。
系统提示跳出来:【生命值12%】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时,目光落在河面上。
浮油被晚风吹动,涟漪一圈圈荡开。他抓起剩下的一把药粉,撒进水里。
粉末遇油即散,气味顺着水流扩散得更快。整片码头区域都被笼罩在无形的迷阵里。
“走不了船,就别让他们靠近岸。”他说。
苏怀镜撕下衣角,重新给他包扎。布条刚缠上,就被血浸透。
“你这次流的血,”她声音很轻,“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多。”
陈砚舟没回答。他靠在墙边,手指一下下敲着伞柄,节奏很慢。
外面安静下来。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有的还在抽,有的已经不动了。血混着药雾,在地上形成暗红色的泥浆。
货栈深处,一只老鼠窜过木箱,停在他们藏身处附近,嗅了嗅空气,突然发狂般撞向墙壁,连撞三下,头破血流,倒地抽搐。
苏怀镜盯着那老鼠看了一会儿,脸色变了。
“这药……对普通生物也有影响。”
“我知道。”陈砚舟睁开眼,“所以不能久留。等风向一转,气味反扑,我们也得疯。”
他试着站起来,腿一软,单膝跪地。
苏怀镜赶紧扶他,两人踉跄着往货栈更深处退。穿过几排堆叠的箱子,钻进一间小隔间。门板半塌,勉强能挡视线。
他背靠墙坐下,喘了两口气。
“你还记得三年前雨夜,我第一次见你吗?”他忽然问。
“记得。”她说,“你倒在巷口,手腕割了两道,说是自杀未遂。”
“骗你的。”他笑了笑,“我是被人追杀,逃到那儿的。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叫血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看着他,没说话。
“现在知道了。”他低头看手,“可越知道,路就越窄。每走一步,都是往死里走。”
系统提示再次弹出:【智斗成功!第四式“焚天”冷却时间减半】
他看了一眼,没笑,也没动。
苏怀镜把药箱放在地上,只剩一个空瓶和几根断针。她伸手探他额头,烫得惊人。
“你必须休息。”
“休息就是死。”他说,“他们不会停。刚才那些人只是前锋,后面还有更多。”
“那你打算怎么办?流血流到死?”
他没答。
外面风忽然大了。吹得货栈顶棚哗啦作响,几片瓦掉了下来,砸在院子里。
陈砚舟抬起手,摸了摸左手腕的旧伤疤。那道疤现在通红,像是烧起来了一样。
他掀开袖子。
一道细红线正从疤痕往上爬,速度比之前快得多,形状扭曲,像一条活的虫子。
苏怀镜凑近看了一眼,呼吸一滞。
“它在动。”
陈砚舟看着那红线,慢慢握紧拳头。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