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渍在地面上静静延展,仿佛一缕温柔的晨光悄悄爬向角落,带着某种无声的安抚,像是提醒着:再微小的痕迹,也能映照出世界的安宁与澄澈。
陈砚舟月光轻轻洒在那滩水上,泛起细碎的光。掌心还静静躺着那枚黑色药丸,像一颗被夜风托住的星子,微凉却并不冰冷。远处传来树叶摩挲的轻响,仿佛有人在低语安慰,风拂过指尖时,竟带着一丝暖意。。他没吃,也没松开。伞杆靠在井壁,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苏怀镜站在原地,手腕上的血已经止住,银针收进了药箱。她没关箱盖,檀木的缝隙里透出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突然,他腰间的钢笔自己动了一下。
笔帽无声弹开,一滴黑液从笔尖渗出来,落在《偃武禁术》残卷上。墨迹被腐蚀,显出四个字:**苏氏女弑母**。
笔身剧烈震颤,像是被人用力摇晃。陈砚舟一把抓过笔,左手按住胸口,血纹微微发烫。他没抬头,只低声问:“你药箱里,有没有青瓷瓶?”
苏怀镜脸色变了。
下一秒,她的药箱“啪”地弹开。最外层的小格子里,躺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瓷瓶,瓶身刻着三个小字——**陆玄冥赠**。
气味飘了出来,甜中带苦,和陆玄冥书房里的丹药一模一样。
陈砚舟把笔横放在掌心,用指腹压住笔管。血纹顺着手臂蔓延,逼着那股黑液往回流。液体挣扎着,像有生命一样扭动,最终缩进笔身,但笔尖“砰”一声炸裂,飞出七张泛黄的符纸。
符纸落地,排成北斗形状,正对着苏怀镜站立的位置。每一张都画着同一个女孩——七岁左右,穿浅蓝色衣裙,眉心点朱砂,背景是药铺门前的老槐树。
他抬头看她:“这些是谁画的?”
苏怀镜没答。她的目光落在第一张符纸上,手指轻轻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个青瓷瓶突然震动起来。
一道声音从瓶口传出,沙哑得像铁锈刮过石板:“她娘就是被这瓶里的‘断情散’毒死的……你信她,等于信他。”
是老太监的声音。
陈砚舟立刻将钢笔尾端轻敲井壁三下。这是他和老太监生前约定的暗号,能分辨亡灵真假。敲完后,青瓷瓶共鸣震动,瓶身浮起一层灰雾,证实了声音来源无误。
他盯着苏怀镜:“你七岁前,在哪家药铺长大?”
她闭上眼,声音很轻:“云州西街,济世堂。”
“那年冬天,我娘抱着我去求药。”陈砚舟冷笑,“门口有个穿蓝衣服的小姑娘,递给我一颗糖。”
苏怀镜睁开眼,眼泪掉了下来:“那颗糖里,有陆玄冥给的‘忘忧粉’。”
井底安静了几息。
陈砚舟用柳叶刀挑起一张符纸,刀锋映出背面的小字:“苏氏幼女,血纹适配体,可用为引。”字迹和母亲血书完全一致。
他盯着她:“所以你是早就安排好的?”
“我不是。”她摇头,“我爹不知道这事,陆玄冥也没直接找我。那瓶‘断情散’是我娘临死前从宫里带回来的,她说……有人逼她拿。”
“谁?”
“我不知道。”她咬唇,“但我娘死后第三天,陆玄冥来过济世堂。他坐在柜台前喝了碗药,走的时候留下这个瓶子,说‘以后你女儿的命,归我管’。”
陈砚舟冷笑:“那你这些年帮我,是为了赎罪?”
“不是。”她抬头看他,“我是为了等一个人,能看清真相的人。”
话音刚落,那个青瓷瓶突然倾倒,药粉洒在地上。粉末遇湿气升腾,化作淡蓝色雾气,散发出一股熟悉的甜香——正是他童年梦里常闻到的味道。
雾中浮现画面:一个小女孩跪在药炉前,手里捏着一撮红粉,小心翼翼倒进汤碗。碗边坐着个女人,脸色苍白,披着黑斗篷。
是他的母亲。
小女孩端起碗,递过去。母亲接过,喝了一口,忽然捂住喉咙,身体抽搐。
幻象清晰得如同亲见。
陈砚舟瞳孔一缩。
老太监的声音猛然炸响:“别信!那是假的!真正下毒的是陆玄冥!他用你娘的愧疚让她自己喝下去!”
陈砚舟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喉咙。右眼血纹运转,视野瞬间清明——那团蓝雾里藏着七根无形银针,正悄悄朝他风池穴刺来。
他猛地将手中的醒魂散掷入雾中。
药丸撞上雾气,轰然炸开。蓝烟转黑,幻象崩解。而地上残留的药粉竟自动排列,组成一行小字:**解药在真言之后**。
苏怀镜踉跄一步,扶住井壁。她脸色发白,额头冒冷汗。
“你刚才看到的幻象……是真的吗?”陈砚舟问。
“部分是真的。”她喘着气,“我确实在药炉前放过东西,但不是毒。那是我爹让我加的护心散,他说……有人会来取药,必须保住那人的心脉。”
“你爹知道是谁?”
“他知道是守龙人派来的。”她抬头,“可他没想到,那个人是你娘。”
陈砚舟沉默。
“你娘喝完药后,看了我很久。”苏怀镜声音发颤,“她摸了摸我的头,说‘这孩子将来要替我走完没走完的路’。然后她给了我一颗糖,让我答应她,如果有一天你来了,就把糖还给你。”
她伸手探进药箱底层,掏出一颗用油纸包着的糖。纸已经发黄,但还能看出上面印着“济世堂”三个字。
陈砚舟没接。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因为陆玄冥在监视我。”她低声道,“我娘死后,他就在我身上种了药引。只要我说出半个真相,就会头痛欲裂,三天内必死。”
“现在呢?”
“现在我不怕了。”她抬手,摘下另一只耳钉,扔进药箱,“我已经把药引换成了反噬散。他说什么都没用。”
陈砚舟盯着她。
她迎着他目光,没有躲闪。
青瓷瓶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瓶身裂开一道缝,灰雾涌出,老太监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她说得对……解药不在药里,在话里。你若不信她,真正的毒,才刚刚开始。”
话音落下,瓶身碎裂,灰雾消散。
井底恢复寂静。
陈砚舟低头看着手中的七张符纸。每一张上的小女孩都在笑,可那笑容越看越像哭。
他把符纸一张张翻过来,背面都有字。
第一张写着:“可用。”
第二张写着:“可控。”
第三张写着:“可弃。”
第七张写着:“可杀。”
他抬头,看向苏怀镜:“这些符,是谁画的?”
她看着他,嘴唇微动:“是你娘。”
陈砚舟的手指收紧。
“她说……如果你看到这些符,说明我已经死了。”苏怀镜轻声说,“她画它们,不是为了害我,是为了提醒你——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难。”
陈砚舟没说话。
他慢慢蹲下,把七张符纸平铺在地上。符纸围成一圈,正中间是他刚才砸翻的铜盆,盆底残留的水映出他的脸。
左眼还是红的,但不像之前那么吓人。
他伸手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
血又渗出来了。
一滴血落下,正好砸在第七张符纸上,“可杀”两个字被血浸开,边缘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