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周正领命令，立刻开始行动。
书房里，只剩下田国富和依旧跪在地上的田小龙。
空气凝固。
田国富重新坐回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没有再去看田小龙一眼。
这个侄子，已经不是一个亲人，而是一个耻辱的符号，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一夜无话。
第二天，省纪委大楼。
田国富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已经堆满烟头。
他一夜未眠，双颊微微凹陷，但整个人却透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在等。
等周正的消息，也等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周正推门进来，脚步匆忙，神色却十分凝重。
“书记，查了。”
周正的声音有些干涩。
“京州所有叫王总，做过桥资金的，我们都过了一遍。”
“没有一个对得上。”
他递上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我们顺着田小龙公司收到的那笔保证金查下去，那家所谓的投资公司，是个空壳，注册地址是假的。”
“资金在进入他们账户前，在境外转了十七次，用了十几个不同国家的服务器和虚拟账户，所有线索到了南美一个岛国就全部断了。”
周正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对方是顶尖的专业团队，做得天衣无缝，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那个王总，还有拍卖会上举牌的101号，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查不到任何身份信息。”
田国富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方既然敢做这么大的局，自然会把所有尾巴都清理干净。
“知道了。”
他挥挥手，示意周正可以出去。
周正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又恢复死寂。
线索断了。
唯一的突破口，被堵得严严实实。
这意味着，他无法通过正常的司法途径去解决这件事。
对方留给他的，根本不是一个商业纠纷，而是一个政治死局。
田国富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汉东省政府的大楼。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李达康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看他的笑话。
好。
好一个李达康。
既然你不讲规矩，那就别怪我掀桌子了。
你不是要保天穹项目吗？
你不就是为了京州的Gdp吗？
你不是把你的政绩看得比命还重吗？
我偏要把它搅黄。
不惜一切代价。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桌上一份文件。
那是侯亮平准备的，关于天穹项目资金违规的初步调查报告。
本来，这只是一个敲山震虎的棋子。
现在，它要变成一把杀人的刀。
他拿起另一部电话，这是内部专线。
正准备拨给侯亮平，让他把事情闹大，把所有证据都捅出去。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按到按键上时。
桌上那部黑色的，极少响起的私人电话，突兀地响起来。
田国富的动作停住。
他盯着那个跳动的号码。
一个熟悉的号码。
汉东省公安厅，祁同伟的私人号码。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
一个可怕的，他之前刻意回避的念头，猛地撞进他的脑海。
难道……
电话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
许久。
田国富松开红色电话，拿起黑色的听筒。
“喂。”
一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田书记，还没休息啊？”
电话那头，传来祁同伟温和的声音，像春风一样和煦。
“祁省长有事？”
田国富保持着纪委书记应有的姿态。
“呵呵，没什么大事。”
祁同伟轻笑一声。
“就是想跟田书记通个气。最近同志们工作很辛苦啊，反腐的力度很大，这是好事。”
“不过，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嘛。”
田国富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听筒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下面有些同志反映，巡视组的工作，让一些正常的商业项目也被波及了。”
祁同伟的话语不紧不慢，像是在闲聊家常。
“经济发展是全省的大局，我们还是要保护好投资环境。”
“尤其是有些年轻人，刚出来创业，心气高，社会经验不足。”
“万一在生意上栽了跟头，受了点挫折，想不开，那影响就不好了。”
“我们做长辈的，还是要多爱护嘛。”
这几句话，狠狠扎进田国富的耳朵里。
年轻人。
生意上栽了跟头。
想不开。
做长辈的，要多爱护。
轰的一声。
田国富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不是李达康！
竟然是他！
是祁同伟！
那个他一直以为被自己拿捏住，正在被动挨打的祁同伟！
那个他派了侯亮平去查，自认为抓住资金问题把柄的祁同伟！
他所有的反击，所有的布局，在对方那里，都只是一个笑话。
自己这边还在费尽心机地找证据，想从项目资金上打开突破口。
人家却早已悄无声息地绕到自己身后，把刀架在他唯一的软肋，他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脖子上。
釜底抽薪。
这不是釜底抽薪。
这是直接端了他的老巢，捏住他的命脉。
什么京州的王总，什么神秘的101号，什么天衣无缝的金融陷阱。
全都是祁同伟布的局。
他用一个虚无缥缈的百亿项目，钓上自己那个利欲熏心的蠢侄子。
然后在所有人的面前，狠狠地羞辱他，再给他套上一个价值十一亿的绞索。
这一刻，田国富感觉不到愤怒。
只有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冰冷。
一种彻头彻尾的，无力的屈辱。
他想和对方鱼死网破，但他发现，自己的网是漏的，而对方的鱼，长着獠牙。
他想掀桌子，却发现自己连桌腿都够不着。
祁同伟甚至都没有提田小龙的名字。
但每一个字，都在告诉他。
你侄子在我手上。
你敢动天穹项目一下，我就让你家破人亡。
你这个省纪委书记，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好，家风败坏，还有什么资格去查别人？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
他用的是规则内的武器，而对方，用的是规则外的刀。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电话两头都没有人再说话。
但田国富能感觉到，祁同伟就在电话那头，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田国富握着话筒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凸起。
他一生要强，在官场上斗了半辈子，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逼到绝境，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最终，他松开紧咬的牙关。
“祁省长说得对。”
“是我对下面的同志，要求不严了。”
“有些工作，是该调整一下方向了。”
说出这句话。
“呵呵，田书记深明大义，我就放心了。”
祁同伟在电话那头轻笑。
“不打扰田书记工作了。”
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传来忙音。
田国富却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久久未动。
他就那样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缓缓放下电话。
然后，他拿起那部红色的内部专线电话。
拨通了侯亮平的办公室。
“喂，田书记！”电话那头，是侯亮平兴奋又急切的声音。
“我们又有了新发现，我正准备向您汇报！这次的证据链非常完整，可以直接……”
田国富打断他。
“亮平。”
“关于天穹项目的资金调查，先停一下。”
“省里有更重要的反腐任务，需要你牵头去办。”
电话那头的侯亮平，拿着手里那份刚整理好的，足以发起总攻的材料，整个人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