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抬起头,盯着记录员。
“你说广西那个Ip,昨晚又动了?”
记录员点头,“下载的是近三年所有人的考核评优记录,动作很慢,分了五次传完。”
秦天没说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他翻开手边的本子,找到广西那一页,上面记着食堂吃饭时每个人的名字和岗位。视线停在一个老科长的名字上,旁边还画了一道线。
“你先出去,别跟高河提这事。”
门关上后,他拿出手机,拨通赵雷。
“找李锐,调一个技术组,不走流程,不登记身份,我要一份匿名溯源报告。”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明白,三小时内给结果。”
挂掉电话,秦天把宣传草案推到一边,抽出三省走访的笔记。云南、河北、广西,每页都记着窗口人员的操作失误次数。他一条条看过去,发现湖南出错最多的时间段,正好是新系统上线第三周。而那一周,有个退休副局长突然返岗,担任“临时指导”。
他又翻到河北部分。同样的情况——系统刚启用,就来了个“借调干部”,名字叫周明远。没人认识他,但每次培训他都在场,还专门挑操作复杂的环节反复讲解。
秦天把这两个名字圈出来,再翻回广西记录。那个被篡改的值班表里,也有一个陌生名字:陈广生。查不到编制,也没备案信息。
他打开电脑,调出内部通讯日志。输入这三个名字,搜索关联词。屏幕上跳出一条消息:一周前,云南某处长收到一封邮件,标题是《关于改革中不稳定因素的初步分析》,发件人是“综合协调办公室”,抄送人里有陈广生。
这个办公室早就撤编了。
秦天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
不是基层学不会,是有人教他们学错。
不是系统有问题,是有人想让它出问题。
他起身走到墙边,撕下几张白纸贴在墙上,用笔写下三个地名。然后把每个地方的异常事件按时间排列。
广西:Ip异常登录 → 值班表被改 → 谣言四起
湖南:退休干部返岗 → 操作错误暴增 → 群众投诉升级
河北:神秘督导出现 → 培训内容偏差 → 内部通报批评增多
三条线,节奏一致。都是在试点启动后的第七到第十天开始发力。
他拿起红笔,在三地交汇的时间点画了个圈。
背后有人掐着表做事。
手机震动。赵雷回信:李锐的人已经接入底层日志,正在反向追踪服务器路径。
秦天回了句“盯紧数据流,别碰权限层”,然后穿上外套出门。
他没有回住处,直接去了广西机关大院。这次没通知任何人,也没进办公室,径直走向食堂。
饭点还没到,几个年轻职员坐在角落吃饭。他走过去坐下,点了份青菜面。
“你们最近培训谁在带?”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抬头,“周老师啊,说是上面派来的督导。”
“哪个单位的?”
“不知道,工牌都没挂。”
“他教的东西有用吗?”
另一人苦笑,“教我们怎么手动退回流程,说这样能留痕免责。”
秦天点头,“还有呢?”
“让我们少点‘同意’,多写审批意见。说不然将来追责,说不清。”
“谁说的?”
“周老师说的,还说这是高层的意思。”
桌上安静了几秒。
秦天问:“他来过几次?”
“这周第三次了。每次都说临时检查,但从不登记。”
吃完面,他起身离开,顺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回到办公室,他拨通另一个号码。
“马天,听好。立刻封存所有近期汇总的‘改革反对声音’材料,包括录音、笔记、电子文档。任何人申请调阅,必须经我本人批准。”
对方应了一声。
“还有,从今天起,所有标注‘思想波动较大’的人员名单,全部冻结处理。不准上报,不准归档。”
电话挂断,秦天打开加密文档,新建一页。标题写了两个字:清源。
下面列出三项任务:
一、彻查近三年涉及改革推进的人事异动,重点排查借调、返聘、临时任职情况;
二、梳理相关资金流向,尤其是培训经费、系统维护费、外包服务合同;
三、提取所有未备案督导人员的身份信息,比对离职干部数据库。
他按下发送键,收件人只有四个字:专项小组。
窗外天色渐暗,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讨论明天的培训安排。
秦天没开灯,坐在桌前翻看技术组刚传来的初步报告。那个Ip确实来自一台老旧服务器,注册单位是市属某研究所,三年前已撤销。但管理权限一直没注销,最后操作记录显示,一个月前有人远程登录,绑定了新的访问密钥。
密钥签名代码显示,授权人是原综合管理部副处长林成业。
这个人,正是王志早年提拔的心腹之一。
他合上电脑,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在“清源”计划下方加了一行小字:
行动原则——不公开、不惊动、不留痕。
然后拨通赵雷。
“告诉李锐,继续深挖。我要知道这台服务器过去三个月的所有访问记录,特别是非工作时间的登录行为。”
“要不要顺藤摸瓜?”赵雷问。
“不动根,只剪枝。”秦天说,“先看看他们到底织了多大一张网。”
电话刚挂,手机又响。是技术组的小张。
“秦主任,我们逆向追踪时发现,那个Ip不仅看了人事档案,还在昨天凌晨上传了一份文件。”
“什么内容?”
“是一份名单,标记了各地对改革态度积极的一线人员,旁边打了星号。”
“星号什么意思?”
“我们破解了编码规则……”小张声音压低,“意思是:重点关注,适时谈话。”
秦天沉默几秒,“文件命名是什么?”
“《稳定评估-第一阶段》。”
他放下手机,站起身走到墙边,看着自己贴的时间轴图谱。
原来不是随机出手。
是先清外围,再压中间,最后让基层自乱阵脚。
他拿起红笔,在图谱最上方写下一行字:
这不是抵制改革。
这是有组织地重建秩序。
然后转身坐回桌前,打开笔记本,写下第一句:
成立专项核查小组,代号“清源”,直隶我本人。
笔尖顿了一下,继续写:
成员由赵雷、李锐、马天、高河组成,通讯使用备用频道,任务代号逐级解密。
写完这一段,他停下来看了看窗外。夜色已深,办公楼大部分灯都灭了。只有走廊尽头的技术室还亮着。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不能再只是安抚人心。
有些人,根本不想让改革成功。
他把笔记本合上,放在抽屉最里面,锁好。
然后拨通最后一个电话。
“明天上午九点,召集巡回讲解组开会。地点不变,还是食堂。”
“讲什么内容?”
“讲规则。”秦天说,“告诉他们,谁都不能代替系统做决定,更不能代替组织谈‘思想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明白。”
秦天挂掉电话,站起身活动肩膀。
他走到门边,拧开把手。
门外,一个年轻职员正端着水杯走过,看见他愣了一下。
“领导还没走?”
“马上就走。”秦天说,“你们呢?”
“加班改ppt,明天宣讲用。”
“辛苦了。”
“不累。”年轻人笑了笑,“就是怕讲不好,让大家误会。”
秦天看着他,“你们讲真话就行。”
说完,他走出办公楼,夜风吹在脸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他没拿出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