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有生命的实体，挤压着感官。
地下空间并非平坦。干涸的古河道崎岖不平，遍布着大小不一的碎石、断裂的钟乳石基座，以及深不见底、被黑暗吞噬的裂隙。微弱的光源只有远处岩壁高处偶尔可见的荧光苔藓，如同地狱星空中冰冷疏离的星辰，勉强勾勒出脚下危险的轮廓。
担架的每一次颠簸，都让林默和铁砧发出压抑的闷哼。林默左肩的麻木感在持续抬举中不断蔓延，右半身的暗红伤口则随着动作传来撕裂般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铁锈味。铁砧的情况同样糟糕，胸前的灰白伤口在绷带下隐隐作痛，骨折的手臂虽然用藤蔓和布条简单固定，但每一次受力都让他额头青筋暴起，汗珠混合着血污滑落。
伊瑟拉跟在后面，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她将仅存的、恢复了一丁点的灵能全部用于“感知”，像一张脆弱的蛛网般向前方和两侧延伸，提前预警可能存在的生命波动或危险地形。这份工作对她枯竭的灵魂是巨大的负担，她的脸色在幽蓝微光下惨白得吓人，嘴角不时溢出细微的血丝，但她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担架上的苏小婉，安静得如同沉睡。只有她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和心跳，证明着生命还在顽强地延续。她的眉头偶尔会因担架的颠簸而无意识地微蹙，但始终没有醒来。
队伍行进的速度极慢，比蜗牛快不了多少。每前进几十米，就必须停下来喘息、观察、重新确定方向。林默依靠系统提供的残缺路径信息和“信息捕食”被动场对周围环境信息流的微弱感知，艰难地引导着方向。系统不断警告着心智侵蚀指数在高位徘徊（70%左右），强行压制带来的精神消耗，如同钝刀子割肉，一点点磨损着他的意志。
更危险的是来自内心的低语。
随着疲惫和伤痛的加剧，那种被强行抑制的、源自吞噬本能的冰冷杂音，开始蠢蠢欲动，变得更加清晰，更具诱惑力。
当他看到铁砧因剧痛而肌肉痉挛时，一个声音会悄然响起：“他在衰弱……能量在逸散……靠近一点……吸收那些逸散的痛苦和生命力……可以缓解你自己的消耗……”
当他感知到伊瑟拉那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燃烧的灵魂微光时，另一个声音会低语：“多么纯粹的精神力残烬……虽然稀少，但很精纯……可以修复你的意识损伤……”
甚至，当他的目光落在担架上苏小婉那毫无防备的、苍白的脖颈时，一个更加邪恶、更加诱人的念头会突然闪过：“她体内……有与你共鸣的力量……有温养灵魂的潜能……如果……吞噬掉她剩余的灵魂本源……不仅能恢复你的伤势，甚至可能……”
“闭嘴！”林默在意识深处发出一声低吼，强行用意志的金芒绞碎这些杂念。每一次对抗，都让他本就疲惫不堪的灵魂一阵抽痛，侵蚀指数也会微微波动。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彻底疯狂的深渊。
“停。”走在最前面的林默突然低声示意，身体微微下伏。
铁砧和伊瑟拉立刻停下，屏住呼吸。
前方十几米外，古河道的左侧，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地面上散布着一些泛着淡淡磷光的、拳头大小的卵圆形物体。而在这些“卵”周围，空气中弥漫着一层极其稀薄、但带着轻微腥甜和麻痹感的雾气。林默的“信息感知”告诉他，那些“卵”散发着混乱、惰性但总量不低的信息波动，而雾气则带有某种生物毒素和信息干扰特性。
“是‘幽光孢囊’，一种地底辐射真菌的休眠体。”伊瑟拉用极其轻微的气声解释，她的感知网触碰到了那些物体，“碰到或者吸入太多孢子雾，会导致神经麻痹和幻觉。绕过去。”
林默点头，正准备指示绕行右侧更狭窄但看似干净的通道，右臂的灰色纹路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和……**渴望**？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幽光孢囊”内部，蕴含着一种相对惰性、但可以被缓慢转化的微弱能量，甚至其孢子雾中带有的信息干扰特性，似乎也能被他的“信息捕食”能力……**解析和适应**？
“等等。”林默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试试能不能处理掉它们。绕路太远，而且右边通道……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铁砧皱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林默那条在昏暗中微微泛着灰光的右臂，沉默地点了点头。伊瑟拉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没有反对。
林默深吸一口气，压下右臂传来的本能渴望，以及脑海中“吞噬掉它们全部”的冲动。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在距离孢囊群约五米处停下，缓缓抬起右手。
他没有直接接触，而是将“信息捕食”的被动场缓缓向前延伸，如同无形的触须，轻轻“触碰”那些孢囊和雾气。
瞬间，大量的、杂乱但相对温和的信息流涌入感知。孢囊的结构、内部缓慢代谢的能量、孢子雾的毒性成分和干扰频率……系统开始快速解析。
【检测到可吸收的低活性生物质能量及信息模板（神经毒素\/弱幻剂）。】
【是否启动‘信息捕食’进行针对性分解吸收？警告：吸收过程可能刺激孢囊提前释放更多孢子，且吸收此类混乱信息可能轻微提升心智侵蚀风险。】
“启动。优先分解孢子雾的毒性信息模板，尝试惰化孢囊能量。”林默在意识中下令。他要的不是吞噬能量，而是**清除障碍**，并测试能力的新应用方式。
灰黑色的微光从他掌心渗出，如同稀释的墨汁，无声无息地融入前方的空气。那些稀薄的孢子雾接触到灰光，仿佛遇到了克星，其中的毒素信息和干扰频率被迅速剥离、分解、吸收。而地上的孢囊，表面荧光微微闪烁了几下，随即迅速黯淡下去，内部活跃的能量波动变得平缓、惰性，仿佛进入了更深度的休眠。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当林默收回手时，前方的雾气已经消散大半，只剩下微弱的异味，而地上的孢囊则变成了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石头模样。
【吸收完成。获得微量生物能量（已净化），解析‘弱效神经毒素’及‘基础信息干扰’模板。心智侵蚀指数波动：+0.5%。】
【能力应用拓展：初步掌握‘信息层面净化\/惰化’技巧。】
成功了。代价微小。
但林默却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和……**不满足**。就像饥饿的人只尝到了一滴蜜糖，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食欲。右臂的纹路微微发烫，似乎在渴求更多、更“美味”的信息源。
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转身：“安全了，快走。”
队伍再次沉默地前进。铁砧和伊瑟拉看着林默的背影，眼神更加复杂。他们看到了林默处理危险的手段，但也看到了他动作中那一丝不自然的僵硬和……贪婪？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难。他们遭遇了数次小规模的危机：差点踩入表面覆盖着浮土、下方却是空洞的陷阱；被一群受辐射影响、变得极具攻击性的巨型地下盲蛛追击，被迫躲入一条极其狭窄的岩缝才逃过一劫；还发现了一处暗流，水质相对干净，却残留着微弱但令人不安的辐射，只能冒险取用少量。
每一次危机，林默都依靠着“信息感知”和逐渐熟练的“信息净化”能力，带领队伍险之又险地避开或化解。但他的消耗也越来越大，脸色苍白得吓人，眼底的金芒越发黯淡，而灰影则似乎更加浓郁。他与同伴的交流也越来越少，越来越简短，语气中的冰冷和疏离感，连粗线条的铁砧都开始明显地感觉到不安。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铁砧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对靠在岩壁上闭目调息的林默问道：“小子，你……到底怎么样？你那手，还有你的眼睛……跟以前不一样了。”
林默缓缓睁开眼，眼底的灰影让铁砧心中一凛。“代价。”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获得力量，自然要付出代价。放心，我还控制得住。”
他说的是实话，但听起来却像冰冷的宣告。铁砧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伊瑟拉轻轻拉住了衣袖。伊瑟拉对铁砧微微摇头，眼神中带着恳求和疲惫。她比铁砧更敏锐地感知到林默灵魂深处那激烈的挣扎和痛苦，也明白此刻追问和质疑只会增加他的负担。
铁砧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看向林默的目光中，担忧更深了。
休息了不到十分钟，林默就强行起身：“不能停太久，低温会要了我们的命。继续走。”
就在他们重新抬起担架，准备再次出发时，异变突生！
前方通道的转角处，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是无数细足在岩石上快速爬行！紧接着，几点猩红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充满了贪婪和暴戾！
“是‘裂岩蝎蚁’！群居的！”伊瑟拉失声惊呼，声音带着绝望。她的感知网反馈回来的是密密麻麻、至少上百只的生命波动！这种变异生物个体不大，但甲壳坚硬，口器锋利带毒，且成群出动，悍不畏死，是地下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它们显然是被之前盲蛛追击或众人身上的血腥味吸引而来！
前路被堵死，后退也来不及了！
“妈的！拼了！”铁砧怒吼一声，放下担架，单手举起砍刀，挡在队伍最前面，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螳臂当车。
伊瑟拉也颤抖着举起匕首，眼中闪过决绝。
林默看着那潮水般涌来的猩红光点，大脑在瞬间高速运转。硬拼必死无疑。他的能量所剩无几，右臂的能力对付这种纯粹物理攻击为主的集群生物效果有限，且大规模使用很可能导致侵蚀失控……
目光急速扫过周围环境。突然，他注意到左侧岩壁上方，大约三米高处，有一道狭窄的、倾斜向上的裂缝，裂缝深处似乎有微弱的气流流动！
“那边！上去！”林默当机立断，指向裂缝，“铁砧大叔，你先托伊瑟拉上去！然后是小婉！快！”
没有时间犹豫。铁砧一咬牙，单手托住伊瑟拉的脚，用尽力气将她向上推去。伊瑟拉也抓住岩壁凸起，拼命向上攀爬，钻入了裂缝。
紧接着是苏小婉。林默和铁砧合力，将担架连同苏小婉奋力向上举起，伊瑟拉在上面拼命拉扯。好不容易将苏小婉安全送入裂缝。
此时，蝎蚁群的前锋已经冲到了眼前！那狰狞的口器和猩红的复眼清晰可见！
“小子！快！”铁砧朝着林默大吼，自己却挡在了裂缝下方，面对着汹涌而来的虫潮！
林默没有立刻上去。他看着铁砧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最后一块从洞穴带出来的、蕴含着微弱地脉辐射的石头。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闪过。
他猛地将那块石头塞进嘴里（并非吞咽，而是用牙齿紧紧咬住，隔绝唾液），然后，将那只灰黑色纹路密布的右手，狠狠地**按在了地面**！
这一次，不再是精细的感知或净化。
他将剩余的所有精神力，连同右臂中储存的、尚未完全消化的混乱能量，以及从石头中强行汲取的微弱辐射，全部灌注进去！目标不是蝎蚁，而是它们脚下及周围的**岩石地面**！
“信息捕食——结构崩解！”
嗡！
一股无形的、针对物质微观结构信息稳定性的冲击波，以林默的手掌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范围不大，只有前方四五米，但效果惊人！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只裂岩蝎蚁，脚下的岩石瞬间变得酥脆、沙化！它们坚硬的甲足顿时失去了支撑，陷入突然松软的“流沙”之中，动作大乱，互相冲撞挤压！更后面涌来的蝎蚁也被前方同伴的混乱阻挡，攻势为之一滞！
而林默在释放出这一击后，整条右臂的皮肤瞬间崩裂出无数细小的伤口，淡灰色的、如同数据流般的血液渗出！脑海中的冰冷低语如同海啸般爆发，侵蚀指数疯狂跳动！
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走！”铁砧趁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猛地向上抛向裂缝！同时自己奋力一跃，单手扒住裂缝边缘，在伊瑟拉的帮助下，狼狈地爬了进去。
他们刚刚爬进裂缝，下方就传来蝎蚁群愤怒的嘶鸣和岩石坍塌的声音。那道裂缝入口狭窄，蝎蚁暂时无法涌入。
黑暗的裂缝通道中，四人（包括昏迷的苏小婉）挤作一团，剧烈喘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疲惫交织。
林默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右臂传来的剧痛和脑海中翻江倒海的混乱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能感觉到铁砧和伊瑟拉投来的、混合着感激、震惊与担忧的目光。
但他没有力气解释，也没有精力去应对侵蚀带来的冰冷低语。
他只是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旁边担架上依旧昏迷的苏小婉，用仅存的一点清明意识，确认她还安然无恙。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与体内狂暴的混乱和冰冷本能的对抗之中。
黑暗中，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蝎蚁群不甘的嘶鸣。
前路，依旧黑暗漫长。
但至少，他们又一次，从死亡边缘爬了回来。
而某些深植于灵魂的裂痕与阴影，也在无声地蔓延。
（第三百六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