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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醒后疑踪,宿命暗定

尘缘居的客房内,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三道沉默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仿佛预示着命运的错综复杂。易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得如同冬日初雪,不见一丝血色。她的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下一刻便会融入周遭的空气,消散于无形。

凌姌端坐于床沿,身形紧绷,如临大敌。她的指尖凝聚着一团温和而坚韧的赤金色妖力,正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地渡入易安体内。那妖力如同涓涓细流,谨慎地游走于易安近乎枯竭的经脉之间,每一次输送,凌姌的眉尖都会微微蹙起,生怕一丝一毫的力道偏差,便会给这具脆弱的身躯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余娉蹲守在房间中央的小圆桌旁,守着一碗刚刚温好的灵草汤。汤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写满焦虑的脸庞,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牢牢系在易安身上,不曾须臾离开。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是彻夜未眠的痕迹。

“凌姑娘,”余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寂,“易安姐……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这问题,她已不知是第几次问出口,每一次都带着更深的无力感。

凌姌缓缓收回指尖流转的妖力,凝望着易安毫无生气的脸,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浸满了疲惫与心疼:“她为了护住我们,强行催动了本源之力,那是半仙半妖的根基所在,此番损耗,非同小可。”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遥远而痛苦的回忆,声音愈发低沉,“能否醒来,何时醒来,已非药石所能左右,全凭她自身的意志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危机四伏的妖界,那个同样倔强的身影——任鸣谙,也曾为了护住被欺凌的她,如此不顾后果地动用本源,最终陷入长达半月的沉眠。时光荏苒,换了身份,变了容颜,骨子里那份将他人置于自身之前的执拗,却未曾有半分更改。

余娉端起桌上微凉的灵草汤,步履沉重地走到床边,眼中带着近乎虔诚的期盼:“那……等她醒了,喝了这碗汤,会不会好得快些?这是镇异司李司卫给的方子,我用他送来的灵草,守着小炉熬了整整三个时辰,说是最能补益气血,温养灵元。”

凌姌的目光落在那碗色泽深沉、药香微苦的汤药上,点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丝安慰的笑意:“会的。余娉,你的这份心意,她定能感知得到。”她伸出手,如同过往无数次那般,带着不自觉的温柔,轻轻揉了揉余娉的头顶,“你也累极了,去隔壁歇息片刻吧,这里有我守着,她若醒来,我立刻唤你。”

余娉却固执地摇头,重新坐回床边的硬木椅子上,双手紧紧捧着汤碗,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不困,我要在这里等着易安姐醒来。”她凝视着易安苍白的侧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黑煞自爆时撕裂夜空的刺目光芒与震耳欲聋的巨响,易安义无反顾挡在所有人面前的单薄背影,以及她力竭倒下时,唇角那抹刺目的鲜红……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熟悉感萦绕心头,易安姐待她,似乎超乎了寻常伙伴的情谊,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刻骨、仿佛源于血脉深处的牵挂与守护,可她搜肠刮肚,却寻不到这感觉的由来。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悄然流逝,窗棂外,墨蓝色的天幕逐渐褪去,透出黎明的微光,室内的烛火愈发黯淡,终至熄灭,只留下一缕青烟袅袅。凌姌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目光须臾不离易安,仿佛一尊守护的石像。余娉终是抵不过身心极度的疲惫,靠在坚硬的椅背上沉沉睡去,手中仍不忘紧紧攥着那只已然凉透的药碗。

不知过了多久,床榻之上,易安置于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蜷动了一下。紧接着,她那浓密如蝶翼的眼睫轻颤,缓缓掀开了一条缝隙。眸中初时是一片空茫的迷雾,仿佛迷失在遥远的世界尚未归位。她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试图发声,喉咙却如同被沙砾磨过,只溢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你醒了?!”凌姌几乎是瞬间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一直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惊喜交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迅速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托起易安的上身,将杯沿轻轻抵在她唇边。

温水浸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些许舒缓。易安就着凌姌的手小口啜饮着,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凌姌那双布满红血丝、写满担忧的眸子。“你……守了我一夜?”她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已能成句。

“何止一夜,你已昏迷了一天一夜。”凌姌的语气里带着后怕,更带着一丝嗔怪,“若非你昨日那般不顾性命,强行催动本源,又何至于伤重至此?”

易安虚弱地弯了弯唇角,正欲开口,目光便触及了旁边椅中熟睡的余娉,以及她手中那只凉透的药碗。“余娉她……”

“这傻丫头,固执得很,守着你不肯离开,熬好了汤药便一直眼巴巴地等着你醒,方才实在撑不住,才睡着了。”凌姌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怜惜,“你啊,总是这样,叫我们如何能不担心?”

易安凝视着余娉即使在睡梦中仍微蹙着眉心的脸庞,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极其复杂的温柔,随即,理智回笼,她神色一凛,关切地问道:“黑煞如何?镇异司……还有坊市的百姓,可都安好?”

“黑煞已然自爆身亡,形神俱灭。镇异司众人虽各有损伤,但皆无性命之忧,坊间百姓受惊不小,所幸无人罹难。”凌姌简明扼要地告知,试图让她安心,“墨离的残余势力在此间凡世已被基本肃清,你莫要再劳神牵挂,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身体。”

听闻此言,易安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放松,然而这情绪一起伏,立时牵动了内腑伤势,一阵尖锐的剧痛自胸口炸开,让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唇角再次溢出一缕鲜红。

“别说话了!快好好躺着!”凌姌脸色骤变,急忙扶着她重新躺平,指尖赤金色妖力再次亮起,小心翼翼地点在她几处大穴之上,助她平息翻涌的气血,“我再为你疏导一番妖力,稳住伤势,你万不可再妄动心神。”

易安顺从地闭上双眼,感受着那缕温热而熟悉的妖力如春水般涓涓流入近乎干涸的经脉,一点点抚平那撕裂般的痛楚。这妖力中蕴含的毫无保留的关切与温暖,与她记忆深处,在那阴冷牢狱中,凌姌偷偷为她送来伤药时一般无二。

不知又过了多久,凌姌才缓缓收回妖力,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她替易安掖好被角,轻声道:“你且安心再睡一觉,养足精神才是根本。我去唤余娉起身,让她将汤药热了给你服下。”

易安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沉重的眼皮再次阖上。或许是凌姌的妖力起了作用,或许是心神终于得以放松,这一次,她没有陷入光怪陆离的噩梦,沉沉的睡梦中,唯有一片宁静的温暖,和一个扎着两个小辫、追在她身后,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口口声声喊着“鸣谙姐姐”,小手高高举着刚采的野花的小小身影——那是幼年的余娉,是她深埋心底,不敢或忘,却也无法相认的牵挂。

凌姌凝望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宇,轻轻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柔声唤醒了蜷在椅中的余娉。余娉一听易安苏醒过的消息,朦胧睡意瞬间一扫而空,几乎是跳将起来,捧着那碗凉透的灵草汤,步履匆匆地下楼去了。

不多时,余娉端着重新温好的汤药返回,小心翼翼,生怕洒落半分。凌姌再次扶起易安,余娉则执起汤匙,舀起一勺,放在唇边仔细吹凉,方才递到易安嘴边。那灵草汤带着淡淡的清苦与异香,温热的药液滑入腹中,仿佛枯木逢春,立刻化作一股温和而持续的暖流,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与空虚的丹田。

“易安姐,慢些喝,小心烫。”余娉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满溢出来。

易安顺从地一勺一勺饮下,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低声道:“谢谢你,余娉。”

“易安姐怎的又同我客气?”余娉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试图驱散房间内凝重的气氛,“你待我这样好,我照顾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凌姌静立一旁,望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眼底掠过一丝宽慰,然而那宽慰之下,却潜藏着更深、更无奈的苦涩。她比谁都清楚,眼前这温馨的时光,不过是命运长河中偷得的一隙光阴,如同指间流沙,终将逝去。余娉终究要回归她的仙界,终究要服下那忘忧仙丹,将凡间种种,连同她们二人,彻底从记忆中抹去。而易安,亦将继续背负着半仙半妖的身份与过往的沉重,隐匿于凡尘,独自吞咽那无尽的孤独与思念。

服过汤药,易安的精神似乎又好了一些,与凌姌和余娉低声说了几句话,才又沉沉睡去。接下来的数日,便在凌姌与余娉不眠不休的轮流照看下悄然滑过。喂药、擦身、输送灵力以助其恢复……在两人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易安的脸色终于渐渐褪去骇人的苍白,透出些许血色,微弱的气息也一日日变得平稳悠长。

这日下午,易安自沉睡中醒来,感觉精神是连日来未曾有过的清明。她靠着柔软的引枕,目光投向窗外。院中那株老桂花树正值花期,繁茂的枝叶间,碎金般的桂花簇簇绽放,微风拂过,带来沁人心脾的幽香,也送几瓣落花悄然停驻窗棂。

“易安姐,你瞧!”余娉捧着一个油纸包,脚步轻快地走进来,脸上洋溢着献宝似的喜悦,“这是坊市东头那家老字号刚出的桂花糕,还热乎着呢!我记得你似乎偏爱甜食,便买了些回来。”

易安接过那尚带余温的油纸包,缓缓打开,金黄油润的糕点映入眼帘,那熟悉的、浓郁的桂花甜香瞬间将她包裹,勾起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那是妖界冰冷的月色下,小小的余娉偷偷揣在怀里,避开所有耳目,只为带给她一块同样香甜的桂花糕……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她拈起一块,送入口中,甜糯细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熟悉的味道如同钥匙,开启了尘封的过往,无数画面奔涌而至,让她几乎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

“好吃吗?”余娉眨着眼,满脸期待地等着她的评价。

易安用力点了点头,将喉间的哽咽压下,努力弯起唇角:“很好吃。和……和我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凌姌缓步走入房间,她的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目光在易安和余娉脸上流转一瞬,方才轻声开口:“方才,镇异司的李司卫派人来传了话。”她顿了顿,见两人都望向自己,才继续道,“墨离残留在此间凡世的势力,已被彻底肃清。另外……仙界也派了使者前来,说是……要接余仙师回归仙界。”

“啪嗒”一声轻响,是易安手中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失神跌落在了锦被之上。她眼底那片刻的温馨与恍惚瞬间冻结,碎裂,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复杂情绪。该来的,终究还是避无可避地来了。回归仙界,服下忘忧丹,斩断尘缘——这便是余娉既定的宿命,也是横亘在她们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余娉脸上灿烂的笑容也瞬间僵住,如同骤然失去水分的花朵。她猛地转向易安,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与强烈的不舍,声音带着一丝惶急的颤抖:“易安姐……我、我一定要回去吗?我不想回去!我想留在凡间,和你们在一起!”

易安看着她眼中迅速积聚的水汽,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语调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余娉,你是仙界的仙师,身份尊贵,回归仙界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况且,仙界灵气充盈,资源远胜凡间,于你的修行大道,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话,她像是在对余娉说,更像是在告诫自己,必须硬起心肠。

“可是……我不想离开你们!”余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我最快活的时光!我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易安姐,不要忘记凌姑娘,不要忘记这里的一切!”

凌姌看着余娉泪落如雨的模样,心中亦是酸楚难言。她走上前,将余娉轻轻揽入怀中,拍抚着她的背脊,声音温柔却带着命运的无奈:“傻姑娘,即便你回了仙界,我们也会一直记得你,记得我们共度的这些时日。或许……或许天道垂怜,日后机缘巧合,我们还有重逢之日呢?” 这话语苍白得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却已是此刻唯一能给出的慰藉。

余娉是何等聪慧,自然听得出这只是安慰之词。她深知仙凡有别,仙界律法森严,自己绝无可能任性留下。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抬起朦胧的泪眼,望向易安,又看看凌姌,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易安姐,凌姑娘,多谢你们……这段时日的照拂与陪伴。余娉……会永远铭记于心,至死不忘。”

易安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将此刻她的眉眼、她的泪痕、她的不舍,都镌刻进灵魂最深处。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重重地、一下一下地点头。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悲鸣:傻孩子,你很快就会忘了,忘了这句话,忘了我们,忘了这凡尘烟火中的一切……

翌日清晨,仙界的使者如期而至。一位身着雪白仙袍、长须飘飘的老者,周身缭绕着纯净而磅礴的仙灵之气,卓然立于尘缘居朴素的前堂之中,与这凡俗环境格格不入。

“余仙师,”老者面容古板,不见丝毫波澜,对着余娉微微拱手,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仙帝之命,特来接引仙师返回仙界。”

余娉最后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易安与凌姌,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与哀伤,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轻轻颔首:“有劳仙使,余娉……知道了。”

临别之际,余娉猛地转身,紧紧抱住了易安,将脸颊埋在她肩头,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襟。随即,她又用力抱了抱凌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若耳语:“易安姐,凌姑娘……保重。”

易安抬手,轻轻回抱住她,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却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她闭上眼,将涌至眼眶的热流逼回,只余一声沙哑的:“一路……小心。”

凌姌亦紧紧拥抱了她一下,声音低沉:“回到仙界,万事……自己当心。”

余娉重重地点了点头,最后深深地望了她们一眼,仿佛要将这两道身影刻入魂魄,然后毅然转身,跟着那白袍仙使,一步步走出了尘缘居,消失在晨雾弥漫的巷口。

望着那决绝而去的背影最终被凡尘的雾气吞没,易安与凌姌久久伫立,相顾无言。一种空落落的寂静,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弥漫在两人之间。

回到那间依旧残留着淡淡桂花香与药味的客房,易安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包未曾动过的桂花糕上,眼神空茫而落寞。凌姌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窗外,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她回到仙界,服下忘忧丹……便会将凡间种种,尽数忘却了。”

易安缓缓点头,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如此……也好。至少,她不必再卷入这仙、妖、魔无尽的纷争纠葛之中,不必再因我而涉险。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做她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仙界仙师。”

“那么你呢?”凌姌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易安侧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情绪变化,“你还要继续隐藏身份,守着这‘易安’之名,独自在这凡尘中走下去吗?” 她向前一步,眼神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易安,让我留下。无论你是昔年妖界的任鸣谙,还是如今凡尘的易安,于我凌姌而言,并无分别!当年憾事,我无力挽回,但如今,我不想再错过。让我陪你一起,留在这凡间,无论前路如何!”

易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从桂花糕上移开,投向窗外更遥远的、凡尘俗世熙攘的街巷。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凌姌。”

凌姌眼中炽热的光芒瞬间凝滞。

易安转过身,直面着她,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的风暴与痛楚:“你有你的责任。妖界历经动荡,旧王陨落,族群需要新的领袖,需要稳定与力量。你的根在妖界,你的力量,你的责任,都在那里。而不是陪着我,隐匿在这凡尘,过着东躲西藏、不知明日的生活。”

“我不在乎!”凌姌急切地反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些责任……”

“我在乎。”易安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凌姌,你比我更清楚,妖界现在需要的是什么。一个强大、正统、能够震慑四方的王。你回去,名正言顺。你拥有这样的力量和资格。留在凡间陪我,是浪费你的天赋,是辜负你的族群,更是……将我置于不义。”

她看着凌姌瞬间苍白的脸,狠下心肠,继续道:“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的路在妖界王庭,而我的路,就在这里,在这凡尘烟火之中。这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凌姌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易安那双清澈却无比坚定的眼眸中,看到了无法撼动的决绝。她了解易安,如同了解自己。一旦她做出了决定,尤其是这种看似为了别人好的决定,便再难更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尖锐的疼痛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

是啊,妖界……族群……王位……那些她试图暂时抛却的责任,终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易安说得对,她无法真正割舍,而易安,也绝不会允许她为了自己而割舍。

“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凌姌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是。”易安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心碎的沉默。窗外桂花依旧飘香,却再也驱不散室内凝重的离别气息。

最终,凌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凡间的空气,连同眼前人的模样,一同刻入肺腑。她眼中所有的争取、所有的炽热,都慢慢冷却下来,沉淀为一种复杂的、带着痛楚的平静。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易安……保重。”

她没有再等易安的回答,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怕多停留一瞬,那勉强维持的冷静便会彻底崩溃。她转身,赤金色的裙摆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在了房门口,离开了尘缘居,也离开了易安的生命。

易安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凌姌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内,她才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跌坐在椅子上。她伸出手,拿起一块已经冷透的桂花糕,放入口中,机械地咀嚼着。那甜糯的味道依旧,此刻却只剩下满口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处。

余娉忘记了。凌姌离开了。

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那个在凡间谋生,处理着仙妖魔跨界异动的“普通人”易安。

只是从此,她的身影在凡尘的烟火中,显得愈发孤独。她依旧处理着各种麻烦,名声渐起,却无人知晓她真正的来历与心底深埋的过往。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会听闻来自妖界的消息——那位拥有赤金色妖力、雷厉风行的新任妖王,如何整顿秩序,如何威震四方。

她们之间,隔着的已不仅仅是仙凡之界,更有整个妖界的兴衰与责任。

再次相见?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易安知道,到那时,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将不仅仅是往日的隔阂与未言之语,更有身份地位的鸿沟与漫长时光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窗外的桂花,今年似乎谢得格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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