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沙……”
那两个字,如同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气力,吐出之后,凌云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再次陷入深沉的昏睡,只是这次,呼吸似乎比之前要平稳了一丝。
苏玉衡却因这两个字而心神剧震。
沉沙!又是沉沙之地!
守陵人姜冼的遗言,墨岩的绝笔,都指向那个地方,寻找“引路石”或与“定脉石”配合稳定地脉。而凌云在意识沉沦的生死边缘,挣扎着说出的,竟然也是这个地方!
这意味着什么?是混乱意识中的呓语,还是某种更深层的、源自他濒死体验或与守陵令、青铜镜共鸣后获得的信息指引?
她低头看向凌云紧握的右手,那枚守陵令几乎与他的皮肉长在了一起,边缘的澹金色纹路在篝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微不可察的光泽。青铜镜依旧贴在他的胸口,镜背的星纹比之前似乎明亮了那么一丝丝。
这两样东西,连同凌云的身体,似乎正在发生某种缓慢而奇异的变化。是好是坏?苏玉衡心中毫无把握。
“苏姐姐,凌云哥哥说什么了?”阿箐凑过来,小声问道。
“他说……‘沉沙’。”苏玉衡没有隐瞒。
阿箐眼睛睁大:“是墨岩爷爷和姜冼爷爷说的那个‘沉沙之地’吗?凌云哥哥怎么也知道?难道……他也梦到了?”
梦?苏玉衡心中一动。阿箐之前就梦到了受伤的爷爷。在观星阁传承的神秘背景下,这种血脉或意念的感应,或许并非不可能。凌云身怀守陵令,又经历了观星塔的能量冲击,与这古老的地脉秘密产生了更深层次的羁绊,在意识混沌时接收到某些信息碎片,也说得通。
“也许吧。”苏玉衡摸了摸阿箐的头,“先别声张,看看情况。”
夜深了,驼队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值夜人的脚步声和骆驼偶尔的响鼻声。苏玉衡守着凌云,毫无睡意。她拿出那卷银灰色的卷轴,就着篝火的光芒,再次仔细研读上面的批注和简图。上面关于“沉沙之地”的记载依旧语焉不详,只提到“流沙百里,变幻莫测”和“影卫徘徊”,但如今结合凌云的情况和守陵令的异状,她总觉得,那里或许隐藏着不仅仅是“引路石”那么简单的东西,可能……也与解决凌云体内能量紊乱,甚至更深层的“墨源”隐患有关。
毕竟,姜冼和墨岩拼死保留线索,指引后人前往,绝不仅仅是为了找一块石头。
第二天,驼队拔营,继续沿着古石柱标记的方向,向西北进发。凌云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惨白如纸。苏玉衡在喂他喝水时,发现他的吞咽反应比之前要稍微明显一些。这微小的变化让她心中燃起更多希望。
行程枯燥而艰苦。沙漠的景象仿佛永远不变,唯有天空的云彩和地面的沙丘形状在缓慢更迭。偶尔能看到一些被风化的兽骨或零星的、早已枯死的灌木,显示着这里并非绝对的死地。
刀疤首领似乎对找到古道标记信心大增,催促队伍加快了些速度。老哈和其他队员则显得忧心忡忡,私下里议论纷纷。
“头儿也太心急了,黑山隘口那地方邪性,老辈人都不让靠近。”
“可不是,听说几十年前有一支大队想从那里抄近路,结果进去的人一个都没出来……”
“地动之后,谁知道里面变成什么样了?我看那古标记指的方向也有点歪,别是引到死路上去……”
这些议论,苏玉衡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她心中也暗自警惕。黑山隘口显然是个危险之地,但眼下他们依附于驼队,没有选择的权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下午时分,前方探路的骑手再次发出信号。众人赶上去,发现了一处小型的、早已干涸的河床遗迹,河床底部裸露着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卵石。而在河床一侧的崖壁上,发现了第二个古道标记!这次不是石柱,而是一个直接刻在岩壁上的、更加复杂的符号组合,其中包含了与之前石柱上类似的象形文字,还有几个独特的、如同星辰与山脉交错的图案。
“看!‘星路’标记!”老哈指着那几个星辰山脉图案,声音有些激动,“老传说里提到过,只有最重要的古道,才会刻上‘星路’标!这路……可能真的大有来头!”
刀疤首领仔细查看岩壁,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星路……难道这古道,不是寻常商队走的,而是……那些‘观星者’用的?”
“观星者?”苏玉衡心中勐地一跳,忍不住低声重复。
刀疤首领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说道:“西北古老传说里,有一群能观星测地、沟通天地的能人异士,被称为‘观星者’或‘寻龙师’。据说他们掌握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知识,能在大漠中寻找到隐藏的水源和矿脉,甚至能预知天灾。他们的行踪诡秘,留下的痕迹很少。如果这真是‘观星者’使用的‘星路’,那这条道的尽头,说不定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观星者……观星阁!苏玉衡几乎可以肯定,这条古道,与岳钧所属的“观星阁”有直接关联!它可能连接着“观星阁”的某个重要据点,或者……就是通往“沉沙之地”的隐秘路径之一!
岳钧遗言中提到“通道尽毁”,但或许,地面之上,还留存着这样一条被风沙掩埋、只有特定标记才能辨认的古道!
这个发现让苏玉衡既兴奋又不安。兴奋的是,他们可能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不安的是,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恐怕是远超寻常的危险,而凌云的状态,根本不适合进行任何探险。
驼队在此稍作休整,补充饮水(在河床深挖,找到了一点渗出的苦咸水)。苏玉衡趁机为凌云再次“疏导”。这一次,当她将青铜镜贴上凌云胸口时,惊讶地发现,镜背的星纹竟然自行吸收了一点点篝火的微光,散发出稍显温润的光泽,而凌云体内那些乱窜的青黑色痕迹,似乎也随之平复了少许。
这镜子……难道在自行恢复?或者,是因为靠近了与“观星阁”相关的古道,得到了某种环境的“滋养”?
当晚扎营时,苏玉衡将自己的发现和关于“观星者”古道的猜测,低声告诉了已经醒来的阿箐。阿箐听得眼睛发亮:“那……那这条路的尽头,会不会有能救凌云哥哥和爷爷的办法?”
“也许有,也许……”苏玉衡没有说下去。希望越大,失望可能也越大。而且,以他们现在的能力,能否走到尽头都是问题。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苏玉衡靠在驮架旁,终于抵不住连日来的疲惫,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被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又仿佛砂纸划过的“沙沙”声惊醒。那声音很近,似乎就在营地边缘!
她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手摸向身边的短剑。篝火已然微弱,光线昏暗。她借着星光,看向声音来源——是驮着凌云的骆驼那边!
只见骆驼似乎有些不安地踏着步子,而躺在担架上的凌云,身体正在微微颤抖!更让她心惊的是,凌云那只握着守陵令的右手,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澹金色光芒!而那“沙沙”声,正是从他那紧握的掌心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微地转动、摩擦!
与此同时,一直放在他胸口的青铜镜,镜面竟不再反射篝火的余烬,而是映照出了一片模煳的、不断流动的沙海景象,景象中,隐约有三个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定的光点,呈三角排列,其中一个光点的位置,似乎正与他们现在所在的营地方向重合!
苏玉衡屏住呼吸,轻轻靠近。她看到凌云的眼皮在快速颤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梦呓,又仿佛在艰难地传达着什么。
她将耳朵贴近他的唇边。
“……三……星……定位……沙海……眼……”
断断续续的词句,比之前的“沉沙”更加破碎,却指向了更具体的概念!
三星定位?沙海之眼?
苏玉衡猛地想起银灰卷轴和“镇龙谱”中关于地脉节点的一些抽象描述,似乎提到过某种以特殊星象对应地面标记的定位法。难道凌云在无意识状态下,正通过守陵令和青铜镜的共鸣,“读取”着这条古道,乃至更远方“沉沙之地”的某种隐秘坐标?
她立刻取出那卷银灰色卷轴,快速翻找。借着凌云右手和青铜镜发出的微弱光芒,她果然在卷轴一角,发现了一幅极其简略的、用星点标示的三角定位图,旁边标注着古篆小字:“三星映沙,地眼自现。”
而图中标示的三个星点位置,与此刻青铜镜镜面上映出的三个光点,方位竟隐约对应!其中与他们位置重合的那个光点,很可能就是他们刚刚经过的、刻有“星路”标记的河床崖壁处!
另外两个光点,一个在他们前进方向的更西北方,另一个……则偏离了目前驼队行进的方向,指向了东北方!
难道,“沉沙之地”的真正入口或关键点,并非在驼队要去的“黑山隘口”,而是需要根据这三个“星点”标记,在沙海中三角定位,才能找到那个“沙海之眼”?
那黑山隘口又是什么?陷阱?幌子?还是另一个相关但不核心的地点?
苏玉衡的心跳加速。这个发现太重要了!如果驼队一味朝着黑山隘口前进,可能会错过真正的目标,甚至踏入险地。
但,如何将这个信息告诉驼队?刀疤首领会相信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大夫,放弃明确的古道标记,转而相信一个重伤昏迷者的“梦呓”和一面古怪镜子显现的幻象吗?更何况,他们还需要驼队的庇护和补给。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凌云右手的澹金色光芒和青铜镜上的幻象,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瞬间恢复了原状。他也停止了颤抖和梦呓,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悠长,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苏玉衡手中那幅简略的三角定位图,和脑中牢牢记住的方位,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天边,已泛起一丝灰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他们面前,却出现了两条路:驼队坚信的古道所指的“黑山隘口”,以及凌云无意中揭示的、需要三角定位的“沙海之眼”。
选择,再一次摆在了苏玉衡面前。而这一次,可能关乎的,不仅仅是凌云一人的生死,更是他们能否触及“沉沙之地”真正秘密的关键。
远处,负责守夜的骑手似乎察觉到了骆驼的轻微骚动,朝这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苏玉衡迅速将卷轴收起,装作刚被骆驼动静惊醒的样子,安抚了一下骆驼,然后坐回原处,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她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在驼队做出不可更改的方向选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