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江宁城。
鹅毛大雪将整座江宁城装点成银白世界,城东的陈家宅邸内却暖意融融。前院、中庭、回廊处处张灯结彩,红灯笼在雪光映衬下格外喜庆。
后院最大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九位女子围坐在一张紫檀木圆桌旁,桌上摆满了各色年菜:松鼠鳜鱼、清炖蟹粉狮子头、盐水鸭、东坡肉……还有滋补的药膳汤。
只是主位空着。
苏檀儿坐在主位之侧,怀中搂着快满周岁的儿子陈弘渊。小家伙穿一身大红棉袄,虎头帽下是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此刻正抓着母亲衣襟上的珍珠扣子玩得不亦乐乎。
“渊儿乖,别扯娘的衣服。”苏檀儿温柔地拍拍儿子的小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空着的主位上。
聂云竹坐在她右手边,怀中抱着十个月大的女儿陈安瑜。小姑娘比哥哥安静许多,吮着手指,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围。聂云竹轻轻摇晃着她,轻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云竹姐,安瑜今天可真乖。”元锦儿笑道。她怀中是九个多月大的儿子陈弘毅,小家伙精力旺盛,在她腿上蹦跳着,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楼舒婉坐在元锦儿旁边,她儿子陈弘谦才七个月,此刻正趴在她肩头酣睡。她一边轻拍着儿子的背,一边笑道:“毅儿这是随了他爹爹,从小就不安分。”
李师师坐在对面,怀中是六个多月大的女儿陈安宁。小姑娘继承了母亲的精致容貌,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李师师低头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柔情。
小婵、娟儿、杏儿、胡桃四人尚未生育,坐在稍远些的位置。小婵正帮着布菜,娟儿准备茶水,杏儿吩咐人照顾着炭火,胡桃则准备各色糕点。
暖阁里香气氤氲,笑语盈盈,可不知是谁先轻叹了一声,气氛忽然就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老爷在汴京过得怎么样……”小婵放下筷子,眼中泛起思念:“这大过年的,汴京那边的年夜饭可丰盛?有没有人给他做最爱吃的酱排骨、烤羊肉,龙井虾仁?”
娟儿接口道:“是啊,老爷平日里最喜欢让我伺候他沐浴,洗头发。也不知道在那边有没有人伺候…”
杏儿往炭盆里添了块银炭,火星噼啪作响:“听说汴京皇宫大得很,老爷一个人住在里头,会不会觉得冷清?有没有人给老爷暖床?”
胡桃给苏檀儿斟了杯热茶,轻声道:“老爷要是知道夫人们这么惦记他,心里定是暖的。”
苏檀儿接过茶盏,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眼中泛起温柔笑意:“他啊,现在怕是忙得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收复河北,安定汴京民心,哪一样不要他费心?”
聂云竹轻拍着女儿,柔声道:“夫人说的是。夫君肩上担着天下,我们该体谅他。”
“体谅归体谅,想还是要想的。”元锦儿给儿子擦擦口水,撇嘴道:“这都几个月没见了,他走的时候,孩子们都才多大?现在渊儿都会叫爹爹了,他爹爹却听不见。”
楼舒婉笑着打趣:“锦儿妹妹这是怨夫君不回来呢。等开春天下大定,夫君接咱们进京,到时候天天让他听儿子叫爹爹。”
这话一出,暖阁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李师师怀中的安宁忽然咿呀了一声,伸出小手要去抓桌上的糕点。李师师忙握住她的小手:“安宁乖,这个你还不能吃。”
小婵见状,起身去厨房端来一碗温好的米糊:“师师姐,让我喂宁宁吃点米糊吧,你也歇歇。”
“有劳小婵妹妹。”李师师笑着将女儿递过去。
小婵接过安宁,小心翼翼喂她吃米糊。小姑娘很配合,一口一口吃得香甜。
娟儿看着这温馨一幕,忽然感慨:“咱们家如今真是热闹了。三位公子,两位小姐,将来还不知道要添多少呢。”
杏儿眼睛一亮:“等老爷当了皇帝,小姐就是皇后,各位夫人就是妃子了。到时候皇子公主更多,皇宫都要住不下了!”
这话让众女都笑了起来。
胡桃掰着手指数:“檀儿姐姐肯定是皇后,云竹姐姐、锦儿姐姐、舒婉姐姐、师师姐都是贵妃、妃子。至于我,能封个才人、美人就心满意足了。”
苏檀儿闻言笑道:“胡桃这话不对,夫君也不是那种过分看重名分的人。”
聂云竹点头:“夫人说得对。老爷总是温和可亲,不曾区别对待过我们。但以后要是入了宫,还是要有尊卑规矩的。”
元锦儿逗弄着怀中的儿子,笑道:“弘毅将来要当大将军,帮他爹爹打天下!”
“那弘渊就当太子,将来继承皇位。”楼舒婉笑着接话:“弘谦嘛,当个贤王,辅佐哥哥。”
李师师温柔地看着女儿:“安宁只要平安喜乐就好。”
小婵喂完安宁,擦擦她的小嘴,忽然想到什么:“对了,等咱们进京,是不是要学宫里的规矩?我听说皇宫规矩可多了,走路怎么走,吃饭怎么吃,说话怎么说……”
娟儿点头道:“宫里的规矩,肯定要比府里的规矩多一些。”
苏檀儿笑道:“你们呀,也不用太过担心。夫君平常最不喜那些虚礼。再说了,规矩是人定的,等夫君当了皇帝,说不定把那些繁文缛节都改了。”
众女闻言,都安心不少。
夜深了,孩子们陆续睡去。奶娘们进来,将几位小公子、小姐抱去隔壁暖房安睡。
暖阁里只剩下九女子,炭火依旧。
苏檀儿举起茶杯:“来,咱们姐妹以茶代酒喝两杯,一祝夫君北伐顺利,早日平定天下;二祝孩子们健康长大;三祝咱们姐妹情谊长存。”
“干杯!”
九只茶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温暖的茶水入喉,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心头。
放下茶杯,苏檀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昨日夫君让金雕送回来的信,我还没来得及给大家看。”
众女立刻围拢过来,信不长,是陈墨亲笔:
“檀儿、云竹、锦儿、舒婉、师师、小婵、娟儿、杏儿、胡桃:见字如晤。
北伐顺利,河北已复,汴京安定。今在汴京,常思江宁家中诸事。知尔等辛苦抚育孩儿,心甚感念。除夕之夜,不能相伴,憾甚。待天下大定,必与尔等团聚。家中诸事,檀儿可全权做主。愿尔等安康,孩儿茁壮。勿念。陈墨手书,腊月廿五。”
这封书信,是陈墨从北方返回汴京的路上写的,提前让金雕送回江宁。
信在九人手中传阅,每人都看了好几遍。
聂云竹眼眶微红:“老爷总是这样,自己在外征战,还惦记着我们。”
元锦儿指着信纸:“你们看这字,比从前更有力道了。夫君的功力又精进了。”
楼舒婉笑道:“‘家中诸事,檀儿可全权做主’。以后就是宫中诸事,皇后做主了。”
李师师轻抚信纸,仿佛能感受到书写者的温度:“夫君的字,总是让人安心。”
小婵、娟儿、杏儿、胡桃四人一一看过书信,见上面也有自己的名字,小婵心中感动:“‘勿念’。老爷让咱们别惦记他呢。”
娟儿眼眶湿润:“怎么能不惦记……”
杏儿擦擦眼角:“老爷也惦记咱们呢。信上说‘常思江宁家中诸事’。”
胡桃忽然道:“咱们也给老爷回封信吧。把孩子们的情况告诉他,让他安心。”
“好主意!”众女齐声赞同。
苏檀儿当即命人取来纸笔。九人围坐桌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信的内容。
“要说弘渊长了两颗牙了,会叫娘了。”
“安瑜最近爱笑,见了谁都笑。”
“弘毅调皮,昨天把锦儿姐姐的簪子拔下来丢了。”
“弘谦最乖,吃饱就睡。”
“安宁眼睛越来越大,像师师姐。”
“还要说咱们姐妹都好好的,让他别担心。”
“问问汴京冷不冷,记得添衣。”
“告诉他,我们都想他……”
你一句,我一句,渐渐写满了三页信纸。最后,九人轮流在信末签名。
信写好时,已近子时。
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就要到了。
苏檀儿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管耿护院:“明日一早,托商号快马送去汴京。”
“是,夫人。”
众女起身,走到窗前。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中露出,清辉洒在雪地上,天地一片澄澈。
九人并肩而立,望着北方。
“夫君此刻,应该也在看这轮月亮吧。”聂云竹轻声道。
“嗯,一定是的。”苏檀儿握住她的手。
九双手,不知不觉握在了一起。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江宁城的雪夜里,也流淌在千里之外汴京城的宫墙上。
同一轮明月下,两处思念,一样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