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平安吉祥宴后,家里的气氛便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看似如常,却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闷。
尤其是娘亲柳氏,强颜欢笑下,是藏也藏不住的红眼圈和时常走神的目光。
温禾夜里起身时,都还能听到爹娘房里传来压抑的低语和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她知道,爹娘这是既为大哥的前程高兴,又忍不住为那千里之外的奔波与沙场风险揪心。
尤其是娘亲,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份牵挂,怕是直到大哥平安归来那日才能真正放下。
看着娘亲日渐憔悴的神色,温禾心疼不已。
这日清晨,她见柳氏又在对着温松即将带走的行囊发呆,便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声音轻快地说:“娘,大哥还有四天这就去边境了,怕是得要些时日才能回来。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一起出去走走了,不如……我们去云州府玩上三天?就当是给大哥提前践行,也顺便散散心,买些路上用的东西。”
温禾的话立刻得到了哥哥们的响应。
“好啊!去府城见识见识!”温林第一个赞同,少年人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好奇。
温柏虽稳重些,眼中也流露出期待:“听闻云州府书院林立,若能去观摩一番,定能获益匪浅。”
温枫也笑着点头:“正好给大哥添置些行头。”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温铁柱也发了话:“松儿出门是该备些好东西,去府城看看也好。”
柳氏看着儿女们期待的眼神,又看看即将远行的大儿子,心知这是孩子们的一片孝心,也想让这最后的团聚时光多一些欢愉,便压下心中的酸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好,都听禾儿的,咱们也去府城见见世面。”
说走就走。
温家人立刻收拾行囊,温铁柱和温铁栓及温枫则分别去酒坊,酒铺,小馆安排接下来三天的工作。
温枫安排好后正准备回村,正好遇上谢景珩外出办公,谢景珩听闻温家要举家去府城为温松散心践行,特意派了一辆更加宽敞舒适的马车和一名稳重的车夫相送。
温家自有马车则用来装载行李,如此一家人都能坐得宽松自在,这让温家上下感激不已。
马车轱辘轱辘驶向云州府,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田野村庄逐渐变得开阔繁华。
高大的城墙,熙攘的人流,林立的店铺……
一切都让很少出远门的温家人感到新奇不已,连带着柳氏脸上的愁容也淡去了不少。
温禾提前做了功课,带着家人住了干净实惠的客栈,吃了当地有名的馆子,逛了香火鼎盛的寺庙为温松求了平安符,还去最大的布庄给全家人都扯了新布做衣裳。
温柏、温林和温枫更是泡在书肆里流连忘返,温禾笑着给他们各买了一套心心念念的文集和经商有关的书籍。
三天的时间在充实与新奇中飞快流逝,家人的脸上重新洋溢起笑容,离别的愁绪似乎也被这短暂的旅程冲淡了许多。
到了在云州的最后一天早上,温禾想着来一趟不容易,决定再去街上逛逛,买些云州特有的吃食和玩意儿带回去,也给大哥路上添些零嘴。
她带着三位哥哥,穿梭在摩肩接踵的集市上。
云州府果然比县城繁华数倍,卖什么的都有,南来的北往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正当她在一个卖蜜饯果子的摊子前挑选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个穿着粗布衣服、面色黝黑的汉子蹲在那里,他面前铺着一块旧布,上面摆着几堆沾着泥土、其貌不扬的块茎。
温禾的目光猛地定住了,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那东西……圆滚滚、黄褐色的,不是土豆是什么?
旁边那几个红皮或者紫皮、纺锤形状的,分明就是红薯!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快步走了过去。
那汉子见终于有人驻足,连忙抬起头,眼中带着期盼。
而他摊位前确实冷清,来往的行人大多只是好奇地看一眼这些“土疙瘩”,却无人认识,更无人问津。
“这位大叔,您卖的这是……?”温禾蹲下身,拿起一个红薯,故作疑惑地问,手指却因激动微微颤抖。
那汉子见温禾感兴趣,连忙解释道:“小姑娘,这叫‘地蛋’和‘红果’,是从北边来的,顶饱!是我前些日子用两袋盐,从一个打扮奇怪的人手里换来的。那人编着好些辫子,头上插着羽毛,穿着兽皮,说的话也听不太懂。”
编辫子?插羽毛?穿兽皮?
温禾心中一动,这描述,听起来像是关外部落的族人?
难道这土豆和红薯,这个时候已经从境外传入了?
只是尚未被中原人认识和接受?
真是天助我也!
温禾心中狂喜,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掂量着手里的红薯,问道:“哦?顶饱?怎么吃啊?”
汉子挠挠头:“那人说,可以埋在火堆里烤,也可以煮着吃,味道……还行,就是没啥味儿,但吃了确实不饿。”
温禾点点头,装作思考的样子,然后说:“听着倒是稀奇。大叔,您这些我都要了,您看多少钱?”
汉子一听,喜出望外,他摆摊半天无人问津,都快放弃了:“姑娘你都要?好好好!这些……这些您给五十文钱就行!”
他报了个几乎是贱卖的价格。
温禾心中暗道这简直是白菜价买到了黄金种子,爽快地数了五十文钱递给汉子。
温柏、温林和温枫在一旁看着,虽然不解妹妹为什么要买这些看起来脏兮兮的“土疙瘩”,但出于对妹妹无条件的信任,三人还是主动帮忙,用随身带的布袋将所有的土豆和红薯小心翼翼地装好。
回到客栈,柳氏见他们买了这么一堆“泥块”回来,也是诧异:“禾儿,你买这些做什么?这……这能吃吗?”
温禾将布袋小心放好,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她拉起柳氏的手,又看向围过来的家人,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喜悦:“爷爷奶奶,爹娘,二叔二婶,大哥,二哥,大堂哥,二堂哥!咱们这次来云州,最大的收获不是那些吃的玩的,就是这些东西!”
她拿起一个红薯和土豆,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这叫红薯,这叫土豆!您们别小看它们模样不起眼,可这东西产量极高,耐旱耐瘠,而且营养顶饱!若是能成功种出来,咱们家,咱们村,乃至整个云州府,甚至是全国的百姓,以后冬天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她将从那商贩处听来的食用方法说了,又结合自己的知识补充道:“烤着吃,煮着吃,蒸着吃都行,还能磨粉做饼子!最重要的是,它们不挑地,好些贫瘠的坡地都能长!”
温禾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在家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产量极高?能有多高?”温铁柱最先抓住重点,声音都有些发紧。
作为庄稼人,他太明白“高产”二字意味着什么。
温禾想了想,谨慎地给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看来已是天文数字的预估:“若是风调雨顺,侍弄得好,亩产上千斤……甚至更多,也是有可能的。”
“多少?!”温铁柱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如今这稻米亩产不过七八百斤,上千斤?那是什么概念?!
“爹爹,您没听错。”温禾肯定地点头,眼神熠熠生辉,“所以,这是天赐的祥瑞!是能让天下好多百姓都吃得起的宝贝!”
她小心地抚摸着那些沾满泥土的块茎,心中已然有了完整的计划。
等回去,她就要立刻找谢大人说明此事,寻找合适的土地,尽快将这些“种子”培育起来!
即将离家的惆怅,似乎都被这意外发现的巨大喜悦冲淡了。
温松看着妹妹发光的脸庞,心中充满了骄傲与踏实,他离家后,有这个聪慧能干的妹妹在,家里定会越来越好。
一家人围着这意外的“祥瑞”,讨论得热火朝天,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新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