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论证会的“通行证”到手,笼罩在“水韵博物馆”工地上空的行政阴云终于散去。孙科长正式通知:3#墙“监护”方案施工可以恢复。
指挥部里一片低低的欢呼,夹杂着老冯粗声大气的“总算能动弹了!”和李浩长出一口气的“阿弥陀佛”。停工这几天,其他工作面见缝插针地赶工,但核心区域的停滞像一块心病,现在终于可以拔除。
然而,冲突在复工第一天就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爆发了——不是技术,不是管理,而是人心。
被选为“监护”方案先锋实施队的,是由华建老班底和部分甄别留用的原“宏远”骨干混合组成的“特别作业组”。任务是在墙体表面进行高压水刀精细凿毛,为后续聚合物砂浆灌注做准备。这是个体力加技术的精细活儿。
开工前,张工和负责该组的老冯、小赵进行了详细的技术和安全交底,反复强调操作的精度和注意事项。但干着干着,问题就来了。
一个原“宏远”的年轻凿毛工,操作水枪时为了图快,角度和压力没控制好,在一块需要保留的完好混凝土面上留下了一道过深的划痕。
带队的华建老工长老韩看见了,立刻喊停:“停停停!小王,你怎么搞的?!交底时说了要像绣花一样,你当是拿水龙头冲地呢?!这划痕超深了,影响后续粘结!”
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人脸一红,梗着脖子辩解:“韩师傅,这点划痕怕啥?后面不还要抹砂浆盖住吗?这么一点点抠,什么时候能干完?工期不等人!”
“放屁!”老韩火了,“砂浆盖住就行?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这‘监护’方案的精髓就是把基础处理到最完美!你以为跟你们以前糊弄鬼一样呢?!再这么干,你给我下去!”
“你骂谁糊弄鬼呢?!”小王也急了,身边几个原“宏远”的工人也围了上来,脸色不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火药味。
老冯闻讯赶来,分开双方,先把小王拽到一边,劈头盖脸一顿训:“小王!脑子让水枪冲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专家都盯着呢!你还敢按以前的野路子来?韩师傅说得不对吗?这活儿就是要绣花!你想快?好啊,干得又快又好才是本事!干得又快又烂,那是害人害己!不想干,现在就可以走,工钱一分不少!想干,就把你那套‘差不多’给我扔到太平洋去!”
小王被训得蔫了,其他原“宏远”工人也讪讪地散开。但隔阂和不服气的情绪,显然没有完全消除。
“看见没?”休息时,小赵对张工嘀咕,“技术标准统一了,但‘手艺标准’和‘心态标准’还没统一。这帮人习惯了‘宏远’那套粗放打法,一时半会儿拧不过来。”
张工叹气:“这就是接管项目的后遗症。光换管理层不行,一线工人的作业文化也得重塑。这比处理混凝土裂缝难多了。”
转折发生在一个下午。在凿毛一个复杂转角时,华建的一个老师傅遇到了难题:水刀角度难以兼顾深度和避免损伤相邻钢筋。试了几次都不理想。
那个之前被训的小王,在一旁看了半天,忽然犹犹豫豫地开口:“韩师傅……那个……我以前跟过一个老师傅,对付这种犄角旮旯,他用废钢筋头自己焊了个带角度调节的‘水刀导流罩’,好像……好像能好用点?”
老韩一愣,看了看那复杂的转角,又看了看小王:“你会焊?”
“会一点……”小王声音更小了。
“那还愣着干啥?!去找材料,试试看啊!”老韩一拍他肩膀,“真能弄出个好使的工具,给你记一功!”
小王眼睛一亮,赶紧跑去废料堆翻找。半个小时后,他真拿着一个看起来粗糙但结构巧妙的焊接导流罩回来了。装上水枪一试,果然!水流角度可控,既能有效凿毛,又完美避开了钢筋!
“嘿!你小子行啊!”老韩乐了,用力拍了拍小王的背,“这脑瓜子灵光!以前怎么不用在正道上?”
小王不好意思地挠头:“以前……以前没人让我们琢磨这些,干完拉倒……”
这件事像一个小小的催化剂。华建的老师傅们开始有意识地让这些“新队友”参与解决具体的小难题,肯定他们的经验和点子。而原“宏远”的工人们,也渐渐发现,在华建这套更严格的体系下,动脑子、出点子、把活儿干漂亮,是真的能被看见、被认可,甚至能得到实际奖励(老韩真给小王申请了小额创新奖)。那种纯粹的对抗情绪,慢慢被一种“或许这样干也不错”的微妙感觉所取代。
“手艺标准”的拉齐,在碰撞与互助中悄然开始。
与此同时,那个匿名短信和论证会上的“黑手”悬念,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李浩一直没有放弃追查。他通过私人关系,请一位在通信公司的朋友帮忙(在合法合规前提下),粗略定位了那个发送匿名警告短信的号码关机前最后出现的位置——就在项目工地所在的城区,而且距离工地不远。
“内鬼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李浩面色阴沉,“甚至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林初夏让他不要声张,继续暗中观察。她怀疑的对象,集中在那些能够接触到核心技术资料、且可能对华建接管心怀不满的原“宏远”管理人员身上。但这些人要么已经离职,要么被边缘化,调查起来并不容易。
然而,新的、更令人不安的悬念接踵而至。
“监护”方案的核心——光纤传感器网络开始铺设。供应商派来的技术工程师在指导埋设时,需要进行信号初始化和调试。就在调试过程中,工程师发现,预设的几条数据采集通道中,有一条的信号异常微弱,且伴有无法解释的间歇性噪声。
“奇怪,”工程师检查着设备,“传感器和光缆都是新的,这段路由也是刚刚铺设的,不应该有这么大衰减和干扰啊。除非……”
“除非什么?”小赵紧张地问。
“除非光缆在铺设过程中,受到了局部的、非正常的挤压或微弯,或者……附近有比较强的、特定频率的电磁干扰源。”工程师推测。
他们仔细检查了那段路由,光缆外观完好,埋设符合规范。周围也没有大型电机或无线电设备。
“那就先标记下来,作为‘需关注通道’。”张工决定,“后续重点监测它的数据稳定性。”
本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但几天后,当聚合物砂浆灌注完成,传感器网络正式投入试运行,进行首次全系统数据采集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条“异常通道”的信号,在凌晨三点左右,突然出现了一次极其短暂但幅度异常的应变峰值,随后迅速恢复正常。而同一区域其他传感器,均无同步反应。
“见鬼了?”值班监控的小赵盯着屏幕上的脉冲图形,“这墙……半夜自己‘抽筋’了?还是传感器坏了?”
他们检查了传感器和设备,一切正常。调阅了当时的工地监控(覆盖了部分外墙),没有任何异常人员或机械活动。天气也平静无风。
一次孤立的异常,可以解释为设备偶发故障或未知干扰。但随后几天,类似的、毫无规律的短暂异常信号,又在那条通道以及其他两个不同区域的通道上,零星出现过几次。
“这不对劲。”张工神色严峻,“如果是施工扰动或环境温度变化,信号应该有规律、或大范围同步。这种孤立的、随机的、短暂的‘脉冲’……不像自然现象,也不像常规的施工影响。”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浮现在众人心头:会不会……有人在故意、隐蔽地干扰或测试我们的监测系统?
那个潜伏的“幽灵”,似乎并没有因为论证会的失败而收手。反而将目标,转向了这套他们赖以实施“监护”方案的核心神经系统!
“如果监测数据可以被干扰甚至伪造,”李浩声音发干,“那我们的‘监护’就成了一场笑话。未来任何真正的隐患,都可能被‘异常信号’掩盖或混淆;而一个伪造的‘危机信号’,也可能让我们疲于奔命,甚至做出错误决策。”
林初夏看着监控屏幕上那些如同“幽灵心电图”般的异常脉冲,眼神冰冷。
技术难关可以攻克,人心隔阂可以慢慢弥合,但这种来自暗处、针对他们“眼睛”和“耳朵”的阴损伎俩,却防不胜防。
复工的喜悦,迅速被一层更深的、关于“信任”与“真实”的疑云所笼罩。 那个沉默的“幽灵”,究竟是谁?目的何在?下一步,又会从哪里发动袭击?
工地上的灯火依旧通明,但华建团队知道,他们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座建筑的质量,还有与之相关的、至关重要的 “数据真实”与“系统可信” 。一场看不见的“数据攻防战”,似乎已经悄然打响。而他们,甚至看不清对手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