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阿姨，我带贵客来看你
深邃的山体之内，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双手握住铸铁栏杆，垂头向下方望去，许多人在忙碌，隐隐听到倒计时，“五、四、三、二、一，启动！”
堆芯瞬间亮起，发出蓝色的荧光，幽幽的，不刺目，但明亮，如同极光。
片刻之后，蓝光在深深的水层下稳定下来，女人抬起头来，轻轻呼出一口气:“契伦科夫辐射，危险，但很美。”
旁边一个青年女子说道:“您的专业是国际关系，对核物理也有了解？”
对方笑了笑:“自从大战之后，每个人都懂一些核知识。站在九层的高度，观看反应堆启动，确实壮观，只要聚变裂变是在人的掌握之下。”
“电站是安全的，我们有足够的硼酸。”
“那么实验室呢？”
女子闭口不答。
“在基地里这么多天，有点闷，何警官，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走一走？我想看看山，看看营区。”
“请稍等。”
她转身走到一旁，取出步话机，低声通话，暗影中，一个男子走出来，他原本一直静静站立，此时走到女人身旁，左右观望。
几分钟之后，女子回到栏杆旁边:“我陪您出去散步。”
山路上慢慢走着三个人，前面两个，后面一个，都穿着防护服。
“植被似乎恢复了一些，在c区看标本，去年三月的叶片，明显畸形，今年边缘不那样黄。”前方左侧的人拉下树枝，仔细看着叶片。
“是的，自然界在恢复。”
树木间一只松鼠跳过，枝条上下晃动。
“动物也更有活力。”
左边的女人仰面遥望:“重庆的山很美。”
“北京的山很有气魄吧？”
“是的，我喜欢大西山，从前每年这个时候，一定要去的，满山都是桃花杏花，一片粉色。”
“那很浪漫，这座山都是绿色。”
“让人感觉平静。何警官，你有去过北京吗？”
“没有，曾经很想去的。”
从她们身边飞快赶过十几个人，携带着工具箱。
“工人们去做什么？”
“维护竖井。”
“听说曾经有人躲藏在那里，很聪明的决定。”
身边的人抿了抿嘴唇:“哪怕天塌下来，也有缝隙。”
“哈哈哈，这似乎不该是你说的话。”
“确实不是，这是阿姨的意见。”
“阿姨？那是谁？”
“佘凌阿姨，在外面营区经营充电站。”
“我想见一见她。”
已经过了十一点，c3m区一间帐篷前聚了几个人，三颗头都朝向中间的无线电，聚精会神，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又有一个中继台失效，让人很担心那边的状况，over。”
无线电中暂时安静无声。
一个男人问:“中继台是什么？”
佘凌道:“信号中转。”
“能听到双方通话吗？”
“主要是放大和转发，不能监听通话内容。”
“那便算了。”
旁边的小个子男人笑道:“万田，你要做什么？”
万田懒懒地说:“想要多了解一些信息，我们现在就只是知道重庆周边，天知道哪一天要去更远的地方。”
无线电里响起另一个男声:“或许是他们中断了电力。我们这里有一些煤和柴油，需要一些食品，你那边有没有食物可以交换？over.”
“有一点马铃薯。我们在武陵山，你能来吗？over.”
“太远了，二百公里，跑到那边，柴油要耗尽。over.”
小个子男人啧啧两声:“这就是无线电的世界，随随便便，二百公里，我们这些人，二十公里都是天边了。”
万田轻轻笑了一声:“有什么用？仍然没有食物。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来吃吗？我们这边有一个气象局的人，天天出去测气温，推测今年温度仍然偏低，比往年要低两三度，这样的话，粮食大概率减产。”
龙柏真本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打盹，这时忽然醒来:“现在不用担心全球变暖。”
小个子男人笑道:“然而同样不妙，照样没有吃的。现在看来，还是做女人方便，比如你们的嘉琦，营长夫人，我听说过年时候回来，气派不凡，她在基地里，肯定不担心吃不到饭。”
佘凌“哈”了一声:“国安局的盒饭不花钱，想吃吗？”
一只手从身后按在她的肩头:“阿姨。”
佘凌猛然转头:“啊，何警官，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刚好这时无线电里说:“谢谢你能倾听我的声音，73。”
两个男人站起身:“今天结束了，明天再见。”
冲何剑玉点点头，转身走了。
“73是什么意思？”陌生的年长女人问。
佘凌挺起胸来:“是一句道别语，并致以美好的祝福，独属于hAm的致敬方式。”
何剑玉微微一笑，阿姨又有了新身份。
佘凌转头向何剑玉:“你带了朋友过来？啊，娄警官，你也来了。”
何剑玉道:“这一位是……”
年长的女人立刻说:“我叫邵披虹，披肩的披，彩虹的虹，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邵老师，你的名字真好听，披挂彩虹，我认识另外一个人，挽住霞光，都很有意境。”
邵披虹笑问:“她是做什么的？”
“医院检验科。”
何剑玉默默垂下眼帘。
娄劲飞微微转过头去。
邵披虹在地上坐下来，两个人便聊起来。
“什么时候来基地？”
“刚刚到。”
“你也是外围撤退人员吗？”
“那是什么？”
“有一些外派在驻地的人，陆陆续续撤回来。”
“不算是。”
“哦，那么你从哪里来？”
“北京。”
“北京，地下城，你住在里面吗？”
“并不是，不过我去过那里，四十万人在地下城生活，里面有学校、医院、工厂、电影院。”
佘凌“哦”了一声:“那么和这边差不多。要喝茶吗？我煮茶来喝。”
“好啊！”
“不必，带了有水。”
邵披虹与何剑玉几乎同时说。
佘凌笑道:“那就算了吧，刚好要烧饭。”
邵披虹问:“午饭吃什么？”
“水煮冬瓜。”
邵披虹静默两秒钟:“方才那两位，说话很有趣。”
佘凌削冬瓜皮:“他们两个啊，万田是管事的，对粮食产量心中有数；高雄伟，流动商人，很出名的，前几天刚刚做成一笔大生意，他找到一个人，从前给淘宝店打工，专门卖进口救生食品，大战第二天，别人都忙撤离，他跑回公司，拼命打包，只恨没有一辆卡车。”
邵披虹哈哈地笑:“所以发财了么？”
佘凌摇头:“好像没有很发达，自己就吃掉一大半，本来我也以为会狠赚一笔，但似乎不太容易卖。”
盘点自己看过的末世文，爽点之一在于大笔囤货，每次都仔仔细细看完，有无上的满足感。
刚读完的那一篇格外清奇，大桶大桶囤积美国救生食物，八万多块钱，一个人可以吃四年，顶厉害的是，保质期二十五年。
女主在几十个方桶前检阅，标签上花花绿绿，蔬菜肉类无麸质:“小青菜一个月成熟，就可以启动囤积的米面，这一阵先吃自热盒饭。老娘反正有空间，这些便作启动资本，末世之后挖掘第一桶金，超级商人。”
邵披虹笑道:“你看过许多小说？有什么感想？”
佘凌隔着衣服，挠了挠后肩胛:“纸上得来终觉浅。”
小说中，确实一切如同设想；亲身体验末世，仿佛不太一样。
高雄伟那一天拦住自己:“美国救生粮，保存三十年，不担心黄曲霉素，传家宝，一袋只要一桶压缩饼干。咱们这一片，你是富婆，氯酸钾大赚一笔，这种末世食品，只有你买得起。”
当时自己就乐:“替我好好留着，三十年后来买。”
开玩笑，只这一袋培根炒蛋，就要一桶饼干，八斤二十包，自己与母亲两个人，每天三包，可以吃7天。
不要说自己有系统，咸肉炒鸡蛋，轻松可以换，事实上这道菜在营区中，不是那样可望而不可及。
一小块腊肉，两枚鸡蛋，腊肉是农家悬挂在梁上的，常年给灶火熏，山林间可以捡野鸡的蛋，偶尔便能听到滋啦滋啦的炒菜声。
问:“是什么？”
答曰:“摊鸡蛋。”
哪怕自己没有系统，也不会用宝贵的物资换这样小小一袋食物，三十年质保，对于现在的一刻，有什么用呢？没有腊肉和鸡蛋，就吃土豆，总能填饱肚子，为了“三十年”这个炫目的光环，付出七天的生存资源，太浪漫。
“哪怕传世之作，现在都只是饭。”
锅里注入清水，佘凌把切成块的冬瓜倒了进去，喀嚓嚓下出结论，如同碾碎干脆面。
邵披虹笑着，望向她抓头皮的手。
不多时，水烧开，蒋缇与竹丹走来:“快好了吗？”
佘凌点头:“再过五分钟。上午进度怎么样？”
“不错，做了十几个。”
邵披虹侧过头来问:“做什么手工？”
蒋缇望着这个陌生人，迟疑一下。
佘凌说:“大爆竹。”
邵披虹不明所以，何剑玉探过头来，在她耳边低声说:“简易手榴弹，杀伤力不很强，但可以应急。”
邵披虹点了点头，转过面孔，目光从竹丹身上流过。
几个人絮絮聊着，佘凌用筷子戳锅里的冬瓜:“软了。”
抬头笑向邵披虹:“要不要一起吃饭？”
何剑玉道:“不了，回去吃。”
轻声对邵披虹道:“该回去基地。”
邵披虹笑着说:“我记得带了压缩饼干？用饼干换一点冬瓜汤，就在这里吃，很好。”
何剑玉皱眉:“外面的水和食物，辐射剂量高，您血糖偏低，对身体会有影响，而且出来很久了，对安保不利。”
邵披虹笑了笑:“还不至于如此严重。”
于是分压缩饼干，在场七个人，每人一块，佘凌找出碗来，给大家装冬瓜汤。
龙柏真、蒋缇、邵披虹聊得热闹:
“我这个年纪，什么都经历过，事物是发展变化的，等待未来的转折。”
“阿姨很坚强。”
“而且辩证法学得好。”
“你们这一路还平安吗？”
“有时会遇到冷枪。”
佘凌喝着汤，眼望何剑玉，眯眯地笑。
何剑玉抬起头:“怎么？”
“你穿这一身，好像电影里的人。”
墨绿色中山装，仿佛民国特工。
何剑玉:国民党军统。
忽然之间，邵披虹手中的饼干落在地上，左手抓住胸前衣襟，大口喘气。
何剑玉连忙放下碗，拉住她的手臂:“专员，你怎么样？”
娄劲飞从左边扶住邵披虹。
佘凌也大吃一惊，丢下手里的食物，探身向前:“脸上起皮疹，她对什么过敏？”
何剑玉摇头:“没有过敏史。”
转头对娄劲飞说:“呼叫基地急救。”
娄劲飞抽出步话机:“紧急呼叫，紧急呼叫，专员疑似中毒……”
佘凌仔细观察邵披虹:“我越看越像是过敏，医生处理过，要打肾上腺素，你等一等，我这里有。”
转身钻进帐篷，一分钟后便出来，手拿一个扁扁的小塑料盒。
“专员不能呼吸了，”何剑玉声线紧绷，“药拿给我看看。”
接过药盒，扫一眼盒盖，又打开看里面药剂，点点头，递回给佘凌。
佘凌深吸一口气，注射管先抽生理盐水，又抽出药剂，一针便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