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样样红
修长强健的女人在前面蹬着车,佘凌坐在侧座上,上下左右看着这一辆车。
带顶棚,车厢足有两米长,底板铺一张单人充气床垫,急救毯衬在上面,再之上便是双眼紧闭的太婆。
改装三轮车,人力车里的劳斯莱斯,如今充作病人转运车,真的很专业,角落里从上到下三道绳圈,可以固定氧气瓶。
想来平时也用来移送大体。
转头往后看,其余九个人,分坐另外两辆三轮,车夫一位是三十几岁的男人,另一位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透明薄膜棚外,城市的景象逐渐远去,路两边开始出现农田,道路平坦,车内只有轻微的震颤,仿佛按摩一般松弛着神经,佘凌身体左右摇晃,又有点瞌睡,很想躺倒休息。
她猛掐自己左手虎口,不能睡,这不是客运汽车,自己坐在侧边车栏位,身后只有塑料膜,倘若一个不留神,仰倒过去,便会翻到车下。
自己没有买意外保险。
想一想自己读过的最刺激的爽文。
女主重生在极寒末世前夕,抢回自己的空间钥匙,开启魔方大厦,一边通关扩充容积,一边卖掉房产,拼命储存物资。
下一部,女主开启的是一个打赏系统,气候陡然异常,连续一个月暴雨,全球泛滥洪水,马上就要淹没她所居住的五楼,女主咬一咬牙,用最后的金币兑换神秘礼物,居然是一艘飞船,马上打包家中物品,在洪水涌进门的一刹那,逃进了飞船。
都是很紧张很惊险的情节。
而且必然伴随仇人倒霉的桥段,特畅快。
但无论怎样刺激脑神经,意识终究一点一点模糊,陡然间,佘凌身体触电般一颤,握住栏杆的左手下意识收紧,双眼猛地睁开。
前方女骑手叫道:“各位,已经到家门。”
佘凌搓了搓脸,好悬,再多一两分钟,只怕就要栽下去。
“太婆移到公妈厅。”
一个男人高叫。
几个男人抓起急救毯的四角,佘凌与温乐怡托着底部,把太婆送进客厅,那里已经摆放一张钢丝床。
安置好太婆,抬头一看,前方桌面整齐一排祖先牌位。
低头查看,太婆喉头咯咯直响,佘凌放下背包,取出吸痰器,“凉白开水!”
混乱之中,一个女人递了一杯水。
佘凌润滑了插管,扳动太婆的头微微后仰,慢慢将导管插入口腔。
“从医院请了护士小姐来?”
“是我家阿姨。”黄秀珠脆亮的声音,仿佛新鲜的苹果。
温乐怡快步进来:“佘小姐,骑车的阿姐问,急救毯还要不要?倘若不要,她想拿了去。”
佘凌抬起头来:“那么便送给她吧,后面如果能给别人用,也是一件好事。”
一个中年妇人走来:“马上开晚饭。佘小姐,做完了吗?请到这边,乡下没有什么好吃的,只有菜蔬还新鲜。”
“谢谢,我最喜欢吃青菜。”
十七八个人,开了两桌。
晚饭之后,佘凌抱了一摞碗,正要随同两个年轻的孙媳一起,到后面清洗,黄秀珠摆着手:“佘小姐,来看护太婆。”
佘凌:“我送了碗就来。”
洗手回来后,搬一把竹椅坐在太婆床边,升格了,从洗碗工提拔为护工。
晚上九点,洗漱过后,原本聚在公妈厅上谈话的人纷纷散去,佘凌与几个年轻人一起,守在厅上。
她从竹椅上站起身,走到墙边,拖过一把躺椅,坐倒在上面。
实在顶不住了。
厅里几十年前的陈旧大座钟整点报时,睡着的人一个小时就会醒来一次。
凌晨两点,“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中,佘凌爬起来,又去查看太婆。
脉搏越来越微弱,几乎探查不到。
拔掉鸡毛掸子上一根绒毛,检测呼吸,气息还没有停止。
打开手电筒,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阿娇,叫大家起来吧,太婆要走了。”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往里面走。
十几秒钟之后,便听到门声响,里面叮铃咣啷的声音:“不行了么?这样快!”
一个又一个人从房里出来。
大约七八分钟后,厅里挤满了人。
温乐怡不停问着:“怎么样?怎么样?”
佘凌一次又一次弯腰查看:“已经没有脉搏,呼吸也停止,心跳听不见了。”
丢下那一本卷成圆筒的旧杂志,佘凌抬起左腕,望着表盘:“死亡时间,二零二九年十月二十二日 凌晨两点三十七分。”
周围一片明显的吸气声。
马上,伯娘举起手巾,放声大哭起来,两位老先生也痛哭,黄秀珠取出手帕,擦着眼角。
仿佛一块巨石从头顶移开,佘凌瞬间全身都轻松。
这种心情是不能明白表露的,连想一想都是罪恶,但此刻确实感到解脱,倘若熬上十天半月,自己身体受不住,即使三天五日,想一想也头痛,最重要的是,得不到充分的休息。
她晃了晃头,转身去洗手间,刚刚锁好门,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片刻之后,隆隆雷声。
哭丧、出殡,佘凌这时的身份又恢复到保姆阿姨,与女人们一起洗菜烧饭。
三步赶作两步,捧一对红烛上堂,佘凌瞥见黄秀珠,教授目光幽幽,正望着灵牌。
房间里面有人叫:“保险丝断掉。”
佘凌“啪”地把蜡烛放在桌面:“我来换。”
许多人赶来送灵,屋子里、院落里,暴雨中,一个个人影摇动,如同风吹的烛影。
到二十四号傍晚,丧礼最重要的部分终于结束。
送走宾客,同生命礼仪公司的职员也结算完账目,关起房门,一家人散开在沙发、藤椅上,七零八落。
伯娘又拿手巾捂住脸:“太婆无论如何,是在家里走的,倘若她走在医院里,该是多么不幸。”
“是啊,是啊,那实在太可怕。”
伯娘转过头:“幸好有佘小姐,老人家最后可以舒服些。”
“对的,多谢佘小姐。”
佘凌欠了欠身:“很高兴能出一点力。”
大伯对陈豪生道:“明天光复节,不留下来一起过节么?”
陈豪生摇头:“要回去整理一下,雅仁不好缺太多课。”
大伯点头:“是哦,这些年光复节也不放假,大家好象渐渐都忘了。”
转过头来:“不管怎样,总该玩一玩。佘小姐第一次来,有一个地方,可能你会喜欢,时间也不会很久,一个早上就能看完。”
佘凌睁大眼睛,是什么地方?
第二天,十月二十五号清早,外面一阵鸟叫,佘凌从地铺上醒来,爬起身,揉着眼睛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暴风雨已经停止,只有淅淅沥沥的小雨。
走出房间,厨房里“咚咚咚”菜刀剁砧板声。
佘凌打个哈欠,拧开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清醒一下,几分钟后,从洗手间中出来,转向厨房。
“要快一点开饭,迟了就来不及了,今天一定更隆重,主人大约亲自会来。”大嫂清洗着菜心。
“究竟是什么?”佘凌把米倒进锅里。
“很有趣的,我们有时候也会去看。”旁边一个女孩把鸡蛋放进煮锅。
一个小时后,乡间公路上,一行人踩着自行车。
“就在那里。马上八点钟,幸好赶上。”
佘凌朝前方望,满地砖石瓦砾,仿佛刚刚轰炸过的废墟,只有一个小小的广场还算完好,中央立起一座集装箱板房,门上一块大大的牌匾:伟人纪念馆。
广场上几十个人,围在一根旗杆前,就在停车的一刻,地面录音机庄严的音乐声响起,“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视线中,一面五星红旗缓缓升高。
佘凌顿时有点头晕,这是什么情况,自己穿越了吗?忽然间从台北到北京?
大约十分钟后,红旗微微一顿,升到旗杆顶点。
一个老年男子手持麦克风,站在高处讲话:“值此台湾光复纪念日,我们在此宣誓,拥护……效忠……”
周边几十人握拳高呼,高举的手臂如同一小片树林。
宣誓之后,仪式结束,男人走下来,目光向这边一扫:“有新的朋友?”
伯娘一把拉过佘凌:“佘小姐从内陆来。”
男人眼睛一亮,伸出双手:“欢迎欢迎。”
佘凌两只手如同给无形的绳牵着,也伸了出去,给男人一把抓住,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男人的手有力地上下晃动:“两岸同胞,同根同源,大家要一起努力。”
佘凌动脑浆:“竭尽所能,支持台湾稳定繁荣。”
眼角一瞄,几个人影隐隐约约在远处晃动。
下午两点钟,终于坐进客车里,佘凌抱着背包,重重吐出一口气,总算坚持到了这里,一路乘车,便可以回台北,那一座灯火迷离的城市,家,温暖的家。
过道对面,三人座位最里边,雅仁一连串说着:“升那样的旗,警察不会来抓人吗?那么多帐篷,她们住在里面吗?”
陈克勤坐在过道边,笑道:“所以那里治安很好,小流氓要抢钱,不很容易。”
温乐怡说:“他们在本岛,还是有一定的民意基础。”
陈克勤道:“那是自然,无论怎样的意识形态,总归有人秉持,乡下现在还有人拜鸾堂。”
转过头来向着佘凌:“今天又看到升旗,心中有怎样的感想?”
佘凌笑笑:“我很想唱一支歌。‘青春少年是样样红,你是主人翁’。”
陈克勤大笑起来。
佘凌左侧靠窗位,黄秀珠慢悠悠地说:“这一首歌,三十年前好流行的,现在偶然也有人唱。”
佘凌转过头来:“教授,我想二十七号周六补休,你看可以吗?”
黄秀珠想一想:“周六大家都在,雅仁也不必上学,很能忙得开,你回去在家中住一夜,便不必像每次那样,匆匆忙忙。”
“谢谢教授。”
太开心,顶过明天这一天,后面连休两天,好久没有享受过美好的双休。
只是面对何剑玉与娄劲飞,自己该怎样说呢?
一想到这个,心头就沉甸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