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坤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针尖,刺破了院内暂时的平静。所有青云宗弟子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聚焦在沈檀和那位皇朝偏将之间。
如何回答,至关重要。否认预警?事实俱在,多人可作证,且显得心虚。直言指控某位皇子?空口无凭,立刻就会为自身和宗门招来灭顶之灾。
沈檀眸光微闪,几乎是瞬间便有了决断。她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疲惫与后怕,语气却依旧清晰稳定:
“赵将军明鉴。昨夜魔灾爆发前,弟子与几位同门在坊市采购,偶然察觉数名修士行迹可疑,其功法气息阴冷诡谲,与典籍中记载的魔修颇为相似。他们交谈间提及‘阵眼’、‘子时’、‘大乱’等词,神色鬼祟。”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当时紧张的情景:“弟子修为低微,不敢确定,但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故而才尝试向遇到的巡防士卒及几位看似身份的修士示警,奈何人微言轻…”
她轻轻叹了口气,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为何预警未被重视。
“至于皇室内部…”沈檀抬起头,眼神坦然中带着一丝困惑看向赵坤,“将军何出此言?弟子只是怀疑有魔修混入皇都图谋不轨,从未、也不敢妄测与皇室贵胄有何关联。昨夜混乱之中,光怪陆离,或许是有魔修施展幻术,伪装形貌,混淆视听也未可知。”
这一番话,滴水不漏。
既承认了预警之事,将其归咎于“偶然发现”和“责任心”,合情合理。又将最重要的“目睹皇室成员与魔修勾结”的惊天线索轻轻推开,用“魔修幻术”这个无法证伪的理由巧妙化解,同时反而将了赵坤一军——你这么问,是掌握了什么皇室与魔修有关的证据吗?
赵坤被反问得一噎,他深深看了沈檀一眼,眼前这女子的机敏与冷静远超他的预料。他确实奉命来试探,但上头给的指示也是含糊其辞,只说要询问预警之事并留意沈檀对皇室的态度,并未言明更深层的原因。
沈檀这番应对,既全了皇家的颜面,又撇清了自己,让他抓不住任何错处。
他总不能说:我们怀疑某位皇子可能有问题,你来指认一下?
“原来如此。”赵坤脸色变幻了几下,最终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不少,“沈仙子心细如发,侠义心肠,昨夜能提前发现端倪,已是大功一件。至于魔修狡诈,擅长幻化,确有可能。末将会将仙子所言如实上报。”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云芷真人:“此乃巡防营手令,持此令可在目前皇都外围划定的安全区域内通行,也可前往临时设立的功勋司登记昨夜战功,领取相应补给。诸位道友可在此安心休整,若有魔修踪迹,亦可凭此令向附近巡防营求助。”
这算是皇朝释放的一个善意信号,认可了他们的功劳并提供了暂时的安全保障。
“多谢将军。”云芷真人接过令牌,微微颔首。
赵坤又客套了几句,便带着亲兵转身离开。院落内的阵法重新闭合,但气氛并未完全放松。
“檀儿,你做得很好。”云芷真人看向沈檀,眼中满是欣慰与一丝担忧。应对得虽好,但被皇朝军方特意点名询问,本身就已说明了问题的复杂性。
厉绝海冷哼一声:“哼,皇朝内部倾轧,出了这等丑事,还想来套我们的话?简直可笑!沈师侄,日后若再有人问起,便依今日所言,其余一概不知!”
“弟子明白。”沈檀点头。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接下来的几天,这处小小的联络点并未真正平静。
先是天衍宗的人员前来,详细记录了青云宗众人在朱雀门的战斗经过,特别是沈檀带队阻击魔修、迟滞魔潮的细节,“玉面罗刹智守阵眼”的事迹被大大渲染,随着新一期“雏凤榜”的紧急增刊,迅速在皇都外围的修士中传播开来,“绝色芳菲”智勇双全的名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每日都有不少修士慕名而来,想要一睹风采,或是寻求合作。
紧接着,皇朝功勋司的人送来了一批不算丰厚但意义非凡的赏赐,点名表彰沈檀、厉绝海、云芷真人在朱雀门之战中的功绩,定性为“有力援助了皇朝平乱”。这似乎坐实了“功臣”的身份。
但与此同时,暗地里的风波也开始涌动。
偶尔会有身份不明的人在院落外围窥探。
关于“沈檀实为魔修布置的棋子,预警实为苦肉计,意在取信于人,混入高层”的荒谬流言开始在某些小范围内悄然传播。
甚至有一次,一名重伤濒死的魔修在被巡防营擒获后,竟胡乱攀咬,声称在教中见过沈檀画像,说她是某位魔君预定的“鼎炉”!
虽然这些流言和指控荒诞不经,稍有理性的修士都不会相信,但其恶毒的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要搞臭沈檀的名声,让她的话失去公信力,甚至为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耻之尤!”云芷真人得知后,气得脸色发白。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沈檀再开口,甚至想趁机将她除掉。
沈檀本人却相对平静。她早已料到,自己那夜的表现,既会带来名声,也会招致嫉恨和恐惧。那位隐藏在幕后的皇子,怎么可能放任她这个潜在的目击证人安然享受功劳?
功臣与疑犯,往往只在一线之间,全看各方势力如何博弈和定义。
她现在就像是站在了风口浪尖,享受着掌声与赞誉,也承受着最猛烈的暗流冲击。
“师尊,厉师叔,不必动怒。”沈檀轻声道,“跳梁小丑,徒增笑耳。只要我们自身立得正,宗门屹立不倒,这些宵小手段,伤不了根本。”
她的冷静感染了众人。厉绝海赞叹道:“师侄女好心性!没错,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待枯石师叔回来,一切自有公断!”
又过了两日,枯石长老回来了!
他独自一人,于清晨时分悄然回到联络点,衣衫破损,面色苍白,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丝难以化去的魔意,显然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恶战。
但他活着回来了!
而且,他不是空手回来的。
他将一枚沾染着漆黑魔血、刻有诡异火焰纹路的令牌,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影刹教副教主,已被老夫亲手斩于剑下!”
“皇都魔患,暂平!”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震撼的消息吸引,院内一片欢腾!
然而,枯石长老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目光锐利如剑,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沈檀身上:
“但老夫回归途中,遭遇三波拦截。” “其中一波,所用的功法路数…”
“像极了皇室的‘炎龙劲’!”
院内瞬间死寂。
功臣?疑犯? 这不再只是针对沈檀的窃窃私语。
一股更庞大、更冰冷的暗流,已然将整个青云宗,都裹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