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俊说:“外面有个上工地的车,是有人在工地受伤了送伤员的,你要是觉得好了,就坐那辆车回去。你要是觉得还不得劲儿,就再挂一天针再走。”
金兰看看自己手背上的针眼,还真是挂过针的。她之前在娘的手背上看到过。
“我这就走,可药费是多少?我回家后给你捎来。”
魏家俊一边领着她往外走,一边说:“几块钱的事,不多,你走就是。”
“到底是几块钱?我好给你,我们家从不占别人家便宜的。”
他们说着走到医院大门口,一辆大五零拖拉机停在医院门口,发动机已经轰鸣。
“大哥等一等,麻烦你捎个人回去!”
开车的是个壮实汉子,穿着灰色土布对襟大棉袄,戴着军用黄毡帽。
车上拉着一车水泥,金兰只能站在驾驶室后面和车厢连接的过梁上。
“姑娘,你叫什么名?”壮汉大声喊。
“我叫赵金兰!你呢?”
“我叫王大壮。嘿嘿!”壮汉显然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和身形撞车了才笑的,金兰也笑起来。
“咱们这就走了,姑娘可要抓稳后面的车厢!”
原来王大壮是邻公社的,是有名的拖拉机手。谈起劳动模范这个称号时,两个人就有了很多共同语言。
因为拖拉机的轰鸣声太大,十几里的路上又说了无数话,到河坝的时候,金兰的嗓子都喊哑了。
金兰既然不挂牵小七了,就不想着回家了,等她攒了有二十个大馒头时,工地上天寒地冻的,打石头的姐妹,手上都冻得裂了口子,一到晚上暖和过来后,又痒又痛。工地上就放假了。也正式进入了腊月。
金兰回到家是傍晚时分。娘早已经出了月子,正在地锅前烧火做饭,见闺女扛着褂子进来了,惊喜地站起来,“你们可回来了。”
金兰蹭到娘跟前,想铺进娘怀里,问问娘想她了没有。那多不好意思啊。她就拐了个弯,问:“妹妹们呢?”
“都在西屋里写作业呢!”
“小有才呢?”
“在被窝里睡觉呢!”
娘找来大锅篦子,把一个个裂纹扎煞的大白馒头馏上。她知道,这是大闺女口里省牙里攒的口粮。今晚又有馒头吃了,她也馋了。看到金兰进了屋,她便扭了一口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很享受地眯着眼烧火。
东间屋里还是点着煤油灯,小弟的鼻子里都熏得黢黑,听到动静,他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没有醒。
金兰用手挡住灯光,有才是眉头皱起来。金兰看着好玩,继续挡着,就看他能不能醒。
忽然,屋后响起咒骂声。石头屋子都是裂缝,不隔音。金兰侧耳细听,是周寡妇的声音。她在涑源村最前面的河沿边住着,为啥上这里骂人呢?
“你个不得好死的——欺负我们娘们就算了——还把我羊奶偷去喂王八盖子了——你们喝了——也不得卡死瘊——”
周寡妇拖着长腔在骂,金兰越听越像是骂他们家的。因为之前,爹问他要过羊奶喂弟弟妹妹。
金兰上大锅里摸出两个馏的暄腾腾的大馒头就走。
“金兰,你干啥去?”娘喊,“快帮我把糊豆端屋里去,我好炒菜!”
金兰不搭腔,继续往外走,走到屋后,看到周寡妇跟前围了一大圈人男女老少都有。有人看到她了,往边上躲了躲,也有人在议论,声音正好不大不小被她听见了。
“赵大用真不是东西,睡了人家,不给东西就算了,还去偷她家的羊奶。”
“是啊是啊,我亲眼看见他从周寡妇家里出来的。”
“可不是吗?我看他上它家了,跑她屋后面听,还听见那种声音了呢!”
金兰气得热血上头,走到周寡妇面前,把两个大白馒头追进她怀里,“据我所知,我爹就去借了一次羊奶,第二次就遇见了你的破事,你确定让我说出来是谁吗?”
其实,金兰没见过周寡妇和谁相好,但她听小姐妹讲过,周寡妇相好的那个男的是谁。
周寡妇不怕人败坏她,但那个男的不行。
周寡妇顿时蔫了,“行行行,好好好,算你狠!”
周寡妇穿着精瘦的棉裤,把屁股勒成两半。大家看她扭着屁股走了,又是一阵议论,这才回家吃饭去了。
周大用在人群后,汗都下来了。没想到他一只一个动作,摸了摸她的胸,就被她给赖上了。她按着他的手喊,“抓流氓!”结果被东邻西舍瞧见了,坐实了他非礼寡妇之名。
金兰看一眼爹,鼻子里哼一声,回家吃饭去了。
赵大用见金兰看他,他居然心虚地避开了。他走出村外,找个避风处吸烟。估摸着家里孩子都吃完饭上西屋睡觉去了,才往家走。
金兰却没回西屋,在堂屋饭桌前坐着等爹。她有事和他商量。
赵大用默默进来,看看金兰脸色,金兰黑沉着脸不说话。她在等他主动交代。
赵大用是爹,也不会主动说和周寡妇的破事的。他不想在闺女跟前失去尊严。
赵大用坐在桌旁,喝着已经冷掉的苞米糊豆,吃着大白馒头,间或看一眼金兰。金兰就那样坐着,一眼一眼地看他的动作。赵大用终于败下阵来,扔掉馒头,长叹一声,“闺女,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是坏人,你要相信我,我被她下套了。他知道我是小队长,手里有点特权,能分点粮食照顾孤寡老人。她这是赖我的。”
金兰冷冷道:“这样的话,你对我娘说。你们的事,自己解决。我明天想接小七回来过年。”
“不行!”赵大用可算逮到了主场,把刚才的尴尬抛却脑后,咆哮起来,“给出去的东西怎么能再往回要呢?你让你爹的信誉往哪儿搁?”
“我才不管,我只要小妹。我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只是来知晓你一声的。”
金兰说着,走回西屋去。她就喜欢看爹吃瘪的样子,谁让他给全家丢人呢?
赵大用气得一推碗,不吃了。他掀起破布走进东间屋,桂芬侧身躺在床上喂有才,时不时抹一下眼,很显然是在哭。
“金兰娘,年前你去带上环吧,万一再有了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