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旨告假后的第三日,萧府便陷入了一派井然的忙碌中。天刚蒙蒙亮,正厅的八仙桌上已摆开了两叠册子:左侧是苏清鸢手写的《江南行装录》,朱笔圈注着“御寒披风”“防治瘴气药包”等关键项;右侧是林砚拟的《户部署理章程》,用墨笔标注着“税银核验”“巡革御史联络”等核心权责。苏清鸢正对着妆奁整理首饰,见林砚盯着册子出神,笑着将一支素银簪子插在鬓边:“放心,家宅这边有我,你且安心处置户部的事。”
林砚指尖点在《户部署理章程》的“临时署理官”一栏,抬头看向苏清鸢:“我已奏请皇上,让户部侍郎周显正暂代署理一职。他经苏州偷税案后收敛了世家习气,去年主持江南税银核查时成效显着,最是稳妥。今日上午便要去户部交接,把巡革御史的联络暗号、各地急报的处置流程一一交代清楚。”他拿起案上的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三枚鎏金令牌,“这是‘调阅令’‘复核令’‘急报令’,遇有重大事务,需周显正与两位主事联名签章,持令牌才能调阅核心账册,可保万无一失。”
正说着,莲心抱着一摞叠得整齐的衣物走进来,裙角沾着些许棉絮——她刚在库房整理完为江南孩童准备的冬衣。“萧大人,苏姐姐,你们看这些棉衣,都是用御赐的蚕丝棉絮缝的,江南的冬天湿冷,穿这个最暖和。”她掀开最上面的一件,衣襟内侧绣着小小的莲花纹样,“我还在每件衣服里缝了个小布包,装着晒干的素馨花,既能驱虫,又能让孩子们闻着花香想起京城。”苏清鸢走过去抚了抚棉衣的针脚,眼中满是赞许:“心思真细,回头把你培育的莲花种分些装在锦囊里,我们到了江南就种在行宫的池塘里。”
辰时过半,林砚身着常服前往户部。刚进署门,便见周显正已带着两位主事在值房等候,案上整齐摆着近半年的税银明细册与巡革御史奏报摘要。“萧大人,您交代的‘三重核验制’细则我已吃透,这是漠北、苗疆最新的税银台账,您过目。”周显正递过册子,语气中带着几分郑重——当年苏州偷税案中,林砚虽查了周家,却也为主动补缴的周家保留了体面,这份公道让他心服口服。林砚接过册子,翻到漠北那一页,指着“验银炉维护记录”一栏:“漠北的验银炉每季度需派专人检修,这笔经费已列入专项开支,万不可省。”
交接事宜从辰时一直持续到午时,林砚不仅详细讲解了急报处置流程,还取出一幅标注着红圈的舆图:“这些红圈处是革新推行的薄弱区域,若遇阻力,可参照岭南‘以医获信’、苗疆‘以俗为桥’的法子,切不可硬推。”他顿了顿,将巡革御史的联络暗号手册交给周显正,“每月初五、二十日,御史会用‘莲花纹’‘素馨纹’暗记传递密报,若遇暗记为‘枯莲’的急报,需立刻封存,待我回京处置。”周显正一一记下,将手册锁进贴身的木匣:“萧大人放心,属下定把户部打理妥当,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林砚回到府中时,正厅已摆满了打包好的行囊。苏清鸢正指挥着仆妇将装有药材的箱子搬上马车,见他回来,连忙迎上前递上一杯温茶:“刚收到江南织造局送来的信,行宫已打扫干净,池塘也已疏浚完毕,就等我们的莲花种过去了。”她指着墙角一个精致的木盒,“这里面是皇上赏赐的梅花茶,还有我为你备的龙井新茶,到了虎跑泉,我们便可煮茶赏荷。”
莲心则拉着林砚走到廊下,指着一排竹筐笑道:“萧大人,这是我为江南学馆准备的礼物——有《革新典型案例集》的抄本,还有我画的莲花、素馨花图册,想让江南的孩童也知道,这天下的太平是怎么来的。”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莲花瓣与素馨花瓣,“这个给您挂在马车上,一路都能闻着花香。”林砚接过香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香,心中满是暖意。
暮色降临时,所有事宜终于安排妥当。户部那边,周显正已带着主事们立下“守署文书”,承诺“革新不松、吏治不怠”;萧府这边,行囊整齐码放在马车上,药材、衣物、花种各归其位,连莲心为江南孩童准备的文具都单独装在一个绣着莲花的布包里。林砚站在府门前,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想起昨日退朝时皇上的嘱托:“江南是你的根,也是革新的试金石,去看看那里的百姓,也让百姓看看,你们守护的太平,究竟是什么模样。”
苏清鸢轻步走到林砚身边,指尖先拢了拢他被晚风拂乱的衣襟,才轻轻挽住他的手臂——她的掌心带着刚沏完茶的暖意,透过衣袖传过来,让林砚瞬间驱散了户部交接的疲惫。“都安排妥当了。”她声音柔缓,像浸了温茶的棉絮,“仆妇们已把马车的毡垫铺厚了三层,你畏寒的膝盖底下还垫了暖炉,明日一早天不亮便备着热粥,吃完刚好启程。”她抬头望向廊下悬挂的朱红灯笼,烛火在纱罩里轻轻摇曳,将她鬓边那支素银簪映得愈发温润,簪头雕的小莲花在光影中似要浮动起来,“莲心方才在库房翻出个锦盒,说是她父亲生前最爱的一方端砚,想明日带去坟前焚拓片时用。她还说,要把你和莲丞相的‘革新功臣印’都拓一份,让她父亲看看,他当年没护住的公道,如今总算守下来了。”
林砚垂眸看向苏清鸢,她眼底盛着灯笼的光,像落了两盏小灯,连带着语气里都裹着疼惜。他抬手覆在她挽着自己手臂的手背上,指腹摩挲着她掌心因常年制药磨出的薄茧,眼中翻涌着层层温情:“应该的,且不说莲心的心意,便是我,也该去给莲御史磕个头。当年若不是他留下的那本密账,苏州偷税案也不会查得那般顺利,这革新的根基,有一半是他当年用性命垫起来的。”他顿了顿,望向府外远处的皇城方向,暮色中琉璃瓦的轮廓仍隐约可见,“明日出发前,我们去库房取那罐去年的明前龙井,焚拓片时沏上一杯,莲御史生前最爱这口茶。”
晚风裹着院角腊梅的冷香吹过来,廊下的灯笼被吹得轻轻打转,烛影在朱漆大门上晃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远处皇城的灯火星星点点,与府内的灯笼遥相呼应,连空气里都浸着一种安稳的暖——那是户部值房里核对完的账册墨香,是行囊中素馨花的干香,是莲心缝在棉衣里的棉絮香,更是这太平盛世初成时,漫在京城夜色里的烟火香。这一夜,没有急报的催促,没有弊政的烦忧,只有灯笼摇曳的轻响,和藏在晚风里的期许——一场奔赴江南的远行,不仅是告假休憩,更是带着满身的功绩与思念,去见故人,去看河山,去赴一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