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没有去看那枚代表着江东最高权力的印绶。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的孙绍。
他就这样从那个年轻人的身侧,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马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音。
每一下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孙绍和所有江东降臣的心脏上。
那是无声的蔑视。
比任何羞辱的言语都要来得更加刻骨。
魏延径直走进了那座朱漆大门,走进了这座曾经象征着江东权柄的府邸。
邓艾和钟离牧如同两尊沉默的护法,一言不发地跟在他的身后。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只留下跪在府门之外,捧着印绶被彻底无视的孙绍。
他仿佛成了一尊滑稽的石像,僵硬在建业城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屈辱的泪水混合着尘土,在他惨白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传令,大军即刻接管城防。”
刚踏入府内,魏延的命令便已经下达,不带丝毫情绪。
“所有府库、武库、粮仓,全部贴上封条,由蛟虎营严加看管。”
“邓艾。”
“末……末将在。”
“你,负责清点城中户籍、降兵名册。我要在日落之前,看到建业城内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物力。”
“遵……遵命。”
邓艾捧着舆图立刻转身离去,他的眼中只有任务。
“那剌。”
一道魁梧的身影从亲兵队中走出,正是刚刚在城墙上杀得兴起的那剌。
“在!”
“带着你的兵,巡防全城。安抚百姓,维持秩序。”
魏延看着他身上还未干涸的血迹,补充了一句。
“再者,约束好你的族人,不得劫掠不得扰民。谁敢犯禁,军法从事!”
那剌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将军放心,俺们乌浒人只杀拿刀的敌人,不碰没武器的羔羊。”
说完他扛起巨刃,兴冲冲地带人去了。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魏延的脚步却未曾停歇。
他穿过一道道回廊最终停在了那座最恢弘,也最熟悉的大殿之前。
昔日孙权与群臣议事的地方。
推开沉重的殿门,一股权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魏延没有走向大殿正中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主位。
他的脚步停在了殿侧那副巨大无比的江东舆图之前。
舆图之上,江东的山川、河流、城池,纤毫毕现。
那是孙家三代人耗费了无数心血才打下并守住的江山。
如今它静静地呈现在了魏延的面前。
钟离牧快步走到舆图前。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面对生人都有些局促的年轻人,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狂热。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却精致的黑色旗帜。
旗帜上,用金线绣着一个张扬的“刘”字。
他伸出手动作决绝。
用那旗杆的尖端重重地插在了舆图上“建业”的位置!
“将军!”钟离牧的呼吸变得粗重,“建业,归我大汉了!”
就在此时,收到消息的贺齐也从长江之上匆匆赶来,神情复杂地走进了大殿。
他看着这熟悉的一切,看着那面刺眼的“刘”字小旗,心中五味杂陈。
他曾在这里接受孙权的将令,为保卫这片土地而战。
如今他却成了引狼入室的那个人。
挣扎与恍惚只是一瞬。
贺齐走上前对着魏延的背影,深深一拜。
“末将贺齐,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不费吹灰之力,直捣建业。此等不世之功,足以名垂青史!”
大殿之内,回荡着贺齐激动的声音。
魏延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喜悦。
“高兴?”
他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舆图上那面崭新的“刘”字旗。
“现在,还远远没到可以高兴的时候。”
魏延的这句话,让钟离牧和贺齐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了。
“我们拿下的,只是一座空城。”
魏延的手指在舆图上滑动,落在了北方的濡须口。
“濡须口的周泰还能挡曹操多久?三天还是五天?一旦曹操知道建业易主,他会做什么?”
不等两人回答,他的手指又猛地划向了南方,点在了吴郡和丹阳的位置。
“还有他,孙权。”
“一个丢了国都丧家之犬般的江东之主,在得知我们替他‘清理门户’之后,他又会做什么?”
两个问题如同两盆冰水,兜头浇下。
殿内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而凝重。
是啊,他们只是趁着江东内乱,掏了心窝子。
可江东这头猛虎的身躯,依然盘踞在南方。
而北方,还有一头更加凶恶的豺狼,正虎视眈眈。
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钟离牧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舆图的另一侧。
“我猜,他们定会联手。”
少年人的判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曹操会暂时放弃南下,孙权也会暂时放下仇恨。在把我们这根钉子从江东拔出去之前,他们会成为最亲密的盟友。”
贺齐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曹操的大军和孙权整合后的江东军联手,那将是怎样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
柴桑军根本无法抵挡!
“没错。”
魏延赞许地看了钟离牧一眼。
“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庆祝胜利。”
“我们必须在他们合围之前,做好所有的准备。”
“把建业从一座不设防的空城,变成一座真正的战争堡垒!让他们用血和尸骨来填都填不平的无底洞!”
魏延的话斩钉截铁。
他说完,转身走向了大殿中央。
走向了那张空置许久,属于江东之主的宝座。
他没有丝毫犹豫,撩起战甲的下摆。
坐了下去。
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刻与这座大殿与这张宝座,彻底融为一体。
他不再是那个奇袭的将军。
从坐上这张椅子的这一刻起,他就是这座城池的新主人。
魏延环视着殿内神情各异的众人,下达了他占据建业之后的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命令。
“传令下去。”
“召张昭、顾雍、陆绩、张纮……召集所有在城中的江东士族代表。”
“告诉他们,我魏延代表汉中王。”
“请他们来此一叙。”
魏延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的扶手。
“谈一谈,江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