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落雁口关隘之上。
汉军的防线毫无征兆地松动了。
昨日还坚如磐石的军阵,此刻在羌人新一轮的冲锋下,显得摇摇欲坠。
王平率领的飞浒军“节节败退”,丢下一地的辎重器械。
狼狈地向着后方那片更为幽深狭长的山谷内收缩。
“哈哈哈哈!魏延小儿昨日果然是虚张声势!他已经撑不住了!”
后方高台上,羌王迷当亲眼目睹此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昨日先锋覆灭的耻辱和憋屈,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即将复仇的快感。
在他看来汉军已经油尽灯枯,昨日的坚守不过是回光返照。
曹魏使者辟邪站在他身侧,却感觉一丝不对劲。
汉军的撤退太齐整了。
那不像是溃败,更像是有预谋的引诱。
“大王,小心有诈啊!”辟邪急忙劝谏,“魏延此人诡计多端,昨日我军先锋便是前车之鉴,我等不可不防!”
迷当被即将到手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他一想到昨日自己被魏延戏耍,麾下五千勇士葬身此地,胸中怒火便压过了一切。
他斜睨了辟邪一眼,满是不屑。
“使者多虑了!”
“在本王十万大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土鸡瓦狗!”
”他魏延如今箭矢耗尽,兵不过数千,还能翻了天不成?!”
迷当一把夺过亲卫手中的战鼓鼓槌,亲自擂响了进攻的号令。
“传令!全军总攻!”
“给本王碾碎他们!一个不留!”
数万羌人主力在王令与鼓声的催动下,如同决堤的洪水。
顺着汉军“让”出的通道,咆哮着涌入落雁口后方那片更为狭长的山谷。
黑压压的军队填满了谷地每一寸土地,数万铁蹄的践踏声震得两侧山石簌簌作响。
山谷深处,魏延拄着那柄饮饱了鲜血的大刀,眼神冰冷。
在他身后,陆逊与仅剩的汉中军主力已结成一个巨大的圆阵。
他们就像一块沉默而顽固的礁石,静静等待着眼前怒潮的最终拍击。
战斗瞬间爆发。
没有战术,没有试探。
涌入谷内的羌人骑兵从四面八方发起了最野蛮的冲击,试图将汉军的圆阵彻底撕碎,碾成肉泥。
汉军将士们背靠着背,将长枪从盾牌的缝隙中狠狠刺出,组成一道摇摇欲坠却又无比坚韧的血肉长城。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战马的悲嘶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这片绝地最惨烈的乐章。
“放!”
王平的嗓子早已嘶哑,他射出了最后一支弩箭,眼睁睁看着那支短矢穿透一名羌人百夫长的喉咙。
没有箭了。
王平看了一眼身旁那些同样端着空弩的飞浒军士卒,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疯狂。
“所有人听令!弃弩!拔刀!”
王平怒吼着丢掉了手中的飞浒弩,毅然拔出腰间的环首刀。
“随我正面杀敌!”
残存的飞浒军战士,这支本应在山林中穿梭的王牌部队。
在这一刻放弃了所有远程优势,怒吼着迎向了数倍于己的羌人铁骑。
他们用血肉之躯,与敌人进行着最原始的近身搏杀。
伤亡的数字,开始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急剧攀升。
山谷侧翼一处不起眼的高地上,诸葛恪的脸庞一片惨白,他死死捏着手中的几面令旗。
“左三,那个举着狼头旗的!”
“右五,补位!杀了他!”
他冷静地指挥着仅剩的五十名神射手,对着谷底那些试图组织冲锋的羌人头领和旗手,进行着精准到可怕的点杀。
一支支宝贵的箭矢飞出,带走一个又一个羌人指挥官的性命。
谷底的羌人攻势,因此出现了好几次短暂的混乱。
但这对于庞大的十万大军来说,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他的箭也快要没了。
战斗持续到午后,汉军的圆阵被一圈圈压缩,越来越小。
放眼望去几乎人人带伤,鲜血浸透了每一个人的战甲。
关索浑身浴血,他用自己的偃月刀砍下了一名绕到魏延身后的羌兵头颅,滚烫的血液溅了他满脸。
少年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上,此刻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与麻木。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
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因为他的身后是拄着刀一言不发的魏延,是这支军队的魂。
山林之中那剌双目赤红,他看着谷中被重重围困不断倒下的袍泽,急得不断用拳头狠狠捶打着身旁的百年古树。
“将军!将军的军令!”
他好几次握紧大刀想要冲出去,却又被自己硬生生按捺住。
那是魏延的死命令!
没有军令,哪怕天塌下来也不准妄动!
高台之上,迷当看得真真切切。
汉军已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兴奋地亲自擂响战鼓,对着全军嘶吼:“勇士们!胜利就在眼前!”
“拿下魏延首级者,赏千金!牛马女人,随便挑!”
重赏之下,本已有些疲态的羌人攻势愈发疯狂。
“杀啊!”
一名羌人千夫长率领着最后的精锐,如同尖刀般狠狠凿穿了汉军圆阵最薄弱的一环。
缺口出现了!
数百名羌人骑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疯狂涌入阵中。
整个汉军圆阵,在这一刻即将崩溃!
陆逊看着涌到眼前的敌人,这位一直运筹帷幄的儒将,也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他准备亲自上阵,做最后的搏杀了。
就在此时!
“将军!”
一名浑身是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到魏延身前,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马将军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汉军将领的心上。
高地之上,诸葛恪手中的令旗滑落在地。
完了。
邓艾的推演,时间早就过了。
马超,没有来。
诸葛恪面如死灰,他无力地跪倒在地,口中喃喃自语。
“将军赌输了……”
“我们……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魏延用大刀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左肩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顺着刀柄一滴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他没有理会身边的绝望与混乱。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名报信的传令兵。
他只是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目光死死投向阳平关的方向。
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沉默的博弈。
太阳,开始偏西。
金色的余晖穿过硝烟,洒在这片血色的战场上。
为这末路之师,披上了一层无比悲壮的光。
汉军的阵地,岌岌可危。
许多士兵已经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仅凭着最后一丝意志,靠着同袍的后背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