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 黄昏 完达山抗联密营
松脂火把在岩壁上投下跃动的光影,将密营里的积雪融成细小水流,顺着石缝蜿蜒而下,在冻土上洇出深色痕迹。
萧锋立在卡车旁,寒风吹得军大衣下摆猎猎作响,目光紧锁被战士们合力卸下的铁箱——
苏联红星标志在火光下格外醒目,箱盖掀开时,整排崭新的ppd冲锋枪泛着幽蓝冷光,枪身烤蓝在暗处像凝结的寒冰。
更引人注目的是堆在一旁的二十套全封闭式防毒面具,黑色橡胶面罩遮住大半张脸,长长的橡胶管如蛇般连接着背部滤毒罐,静置在雪地里,活像一群蛰伏的沉默怪物。
“斯大林同志的礼物。”瓦西里用生硬的汉语宣布,这个俄罗斯族壮汉肩宽体阔,军靴踏雪发出沉闷声响,他拍打着箱子上未化的积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还有这个——”
他弯腰撬开特制木箱,木屑飞溅间,闪着寒光的反坦克步枪零件露了出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刺破黄昏宁静。
“14.5毫米,能打穿鬼子所有装甲车,哪怕是东宁要塞的巡逻车也不例外。”
崔大林赤裸的上身还缠着渗血绷带,绷带边缘露出狰狞伤疤,却已迫不及待蹲下身,手指翻飞组装武器。
他嘴角的金牙在火光中闪了闪,粗哑嗓音带着狠劲:“狗日的Ω区,老子这次就用这新家伙,给你们的岗楼开瓢。”
林雪蹲在电台旁,红色发梢被汗水黏在额前,指尖在电键上飞快跳跃,电流滋滋声与远处松涛交织。
她突然停手抬头,眼中闪烁着奇异光芒,声音难掩激动:“周保中将军急电!主力部队已突破牡丹江防线,正向东宁靠拢,说是要配合我们的侦察行动!”
密营里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战士们互相捶着肩膀,眼底疲惫被振奋取代。
萧锋却注意到电报纸下方有一行细密盲文,于昊天正微微低头,指尖在纸面仔细摩挲,眼镜片反射着火光,瞳孔骤然收缩,握电报纸的手不自觉收紧。
“怎么了?”萧锋凑过去压低声音问,能清晰感觉到气氛里多了丝凝重。
清华学霸缓缓抬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嘴唇抿成紧绷的线:
“电报最后说...德国党卫军特别行动队,昨天下午抵达哈尔滨,据说是要去东宁要塞,协助日军完善防御工事。”
深夜的篝火噼啪作响,火星时不时窜起,落在积雪上发出“滋啦”轻响。八十八旅的骨干们围坐成圈,每人面前摆着一张粗糙桦树皮,上面用炭笔标注着简易路线。
萧锋抽出腰间刺刀,刀尖在雪地上刻出东宁要塞轮廓,线条刚硬,在Ω区位置重重一顿,留下一道深痕:
“现在要塞还在赶工,鬼子兵力主要集中在三处——地道入口、通风井,还有供电的电力枢纽,这三处是我们侦察和破坏的重点,绝不能惊动他们的主力。”
“我来对付通风系统。”于昊天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尖在桦树皮的通风线路图上点了点。
“根据林雪上次带回的图纸,Ω区的空气过滤装置用的是简易活性炭,接口处是弱点,只要塞进去特制烟剂,就能让里面的守卫暂时失去行动力,方便我们摸清内部结构。”
崔大林正用磨刀石打磨反坦克枪的刺刀,砂砾摩擦金属的声音格外清晰,他头也不抬,瓮声瓮气地说:
“那老子带突击队正面摸过去,直接端了他们的配电室,让整个要塞的照明都瘫痪,看他们还怎么施工!”
“不。”萧锋的刀尖在雪地上划出一条迂回路线,线条绕过要塞外围的岗哨,“你负责这个——”刀尖停在图纸边缘的排水涵洞位置,炭笔标注的“矿工密道”四个字格外醒目。
“朝鲜族矿工兄弟提供的消息,这里直通要塞地下三层,既能避开正面岗哨,又能近距离侦察电力枢纽的布防,比强攻安全得多。”
林雪突然站起身,踩着积雪走到火光中央。
她解开领口两颗纽扣,缓缓转身,露出后颈——一个模糊的Ω形烙印在跳动的火光中若隐若现,边缘的疤痕还泛着淡粉色。
“我熟悉Ω区的每一个房间。”她的声音带着细微颤抖,却异常坚定。
“1937年冬天,我是那里的第43号实验体,通风管的走向、配电室的位置,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
死寂瞬间笼罩营地,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
萧锋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忽然明白这个总是在深夜被噩梦惊醒的姑娘,为何对日军毒气弹的特性了如指掌,为何每次提到Ω区,声音里都藏着难以言说的恨意。
“算我一个。”郑淑娴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女医生从医药箱底层取出一支贴着德文标签的玻璃注射剂,药液在火光下泛着淡蓝色。
“硫喷妥钠的改良版,剂量控制好,能让守卫睡上整整八小时,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正好配合你们的侦察。”
萧锋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瓦西里正攥着冲锋枪的枪托,指节用力,崔大林和金永哲低头交流着战术,神情严肃,长生和于昊天在桦树皮上补充着路线细节,林雪正用袖口悄悄擦去眼角的泪。
这簇由不同血脉组成的烈火,正暗暗积蓄着力量,准备烧向那座还在建设中的人间地狱。
黎明誓师
晨雾还未散尽,密营外的空地上已站满整装待发的战士。
林雪蹲在队伍前,逐一检查每个人的防毒面具,手指熟练地调试着滤毒罐的接口,动作娴熟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萧锋注意到,给崔大林递装备时,她悄悄多塞了两个滤毒罐——这个胸口还缠着绷带的朝鲜族汉子,上次侦察时被毒气熏过,呼吸道还没完全恢复。
“拿着。”崔大林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酒壶,塞到萧锋手里,壶里晃荡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药香,混着酒香格外提神。
“完达山老参泡的烧刀子,冷得扛不住了就抿一口,关键时刻能顶半个急救包。”
小金蹲在电台旁,指尖在电键上快速敲击,哒哒声如同密集的心跳。他抬头朝萧锋喊:
“周将军刚发来电报!主力部队明天凌晨会佯攻要塞东门,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咱们趁乱完成侦察和破坏,天亮前必须撤回密营!”
萧锋将那枚铜钥匙挂在胸前,冰冷的金属贴着怦怦跳动的心脏——这是矿工兄弟送来的,据说能打开排水涵洞的暗门。
他望向东方,天际线已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正刺破厚重云层,将完达山巅的积雪染成一片淡淡的血色。
“为了李秀英!”崔大林突然高举反坦克枪,声音洪亮如钟,这是上个月在侦察中牺牲的女战士,也是他的同乡。
“为了千千万万同胞!”林雪的声音清亮如剑鸣,带着穿透晨雾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用力。
“为了东北!”所有人的怒吼同时响起,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钢枪如林,铁血成盟。这支由中、俄、朝三族战士组成的队伍,肩并肩站在晨雾中,如同历史凝聚的铁拳,即将悄悄摸向那座还在溃烂生长的魔窟。
远处,东宁要塞的轮廓已在晨光中隐约可见,钢筋水泥的框架裸露在外,像一块正在恶化的伤疤,丑陋地贴在祖国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