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间内,林凡静静地躺在干净的毯子上。
他强迫自己忽略左肩缝合处传来的、如同针扎火燎般的阵阵刺痛,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大昆的前腿被铁棍砸断,虽然经过了王医生的紧急处理,上了夹板,但在短时间内,这头熊一样的巨兽已经彻底失去了它引以为傲的冲击力和压制力,战斗力大打折扣。
而自己,团队的绝对核心,也被赵向伟那把剔骨刀重创。伤口虽已缝合,但想要恢复到巅峰状态,绝非一日之功。
阿黑、黑枭、黄影……每一位核心成员,身上都挂着彩。
这是一支伤疲交加的残兵。
更致命的是,这个赖以栖身的庇护所,彻底暴露了。
警察随时可能进行第二轮、第三轮的搜查,而那个逃走的赵向伟,更是一颗不知道何时会引爆的炸弹。
林凡闭着眼睛,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小院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可以逃生的路线。他必须在天亮之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院子里,苏晓晓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和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小李一起,用高压水枪冲刷着地面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水流过处,暗红色的污渍被冲淡,却又在低洼处汇聚成一滩滩浅红色的水洼,让整个院子看起来像一个被稀释过的屠宰场。
“晓晓姐……我……我明天就去交辞职报告。”小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些躺在消毒间里的“凶兽”。
“今天的事……太吓人了。这已经不是救助站了,这是……这是疯狗窝啊!”
苏晓晓冲刷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你走吧。”
小李愣住了,他本以为苏晓晓会劝他几句。
苏晓晓关掉水枪,将水管扔在地上,疲惫地靠在墙边。她看着消毒间那扇紧闭的门,里面躺着的,是那个被她命名为“白锋”的家伙。
那个为了给同伴复仇,不惜以身犯险,带领犬群发动血腥攻击的凶狠身影,此刻,正与一个浑身缠满绷带,连呼吸都带着痛楚的虚弱伤者,在她的脑海中不断重合。
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混杂着恐惧、同情、敬畏甚至是一丝奇异的牵绊,让她根本无法像小李一样,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开。
她知道,当她选择在警察面前撒谎,声泪俱下地为这群“疯狗”打掩护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偏离。
她回不去了。
院子中央,黑豹依旧如同一尊黑色雕像,一动不动。
林凡透过门缝,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黑豹。
那个每天会笑着给它喂食,会温柔地抚摸它的头顶,会用带着骄傲的语气向所有人夸赞它威武雄壮的男人……
那个在它的世界里,等同于“好主人”的男人,赵向伟。
竟然会戴上手套,拿起剔骨刀,对准一只已经死去的、对他毫无威胁的同类。
这一幕,颠覆了黑豹对人类的所有认知,也彻底动摇了它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它那双曾经清澈而坚定的深邃眼眸中,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挣扎。它抬头望着那片被院墙切割的、没有星辰的夜空,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弃在十字路口的流浪狗,找不到归途。
就在这时,一阵独特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突……突突……突……”
那声音老旧、沉闷,还夹杂着金属零件不堪重负的异响,与警车刺耳的警笛和普通私家车平稳的引擎声截然不同。
这声音像一根无形的刺,瞬间扎进了小院里每一只狗的耳朵里!
消毒间内,所有假寐的狗几乎在同一时间绷紧了肌肉,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
林凡更是猛地睁开了双眼,那双冰冷的眸子里,寒光一闪!
小院远处,一条僻静的巷子阴影中,一辆车身斑驳、贴着褪色广告的老旧面包车缓缓停下,熄了火。
车窗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几乎看不清里面。
驾驶座上,一个满脸刀疤、体型精瘦的男人正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鼻子,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夜枭般打量着不远处向阳小院的轮廓。
他正是王铁锁。
副驾驶上,他那身形佝偻、瘦得像只猴子的副手赵二顺,正一脸紧张地搓着手,身体微微前倾,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四处乱转。
“头儿……这……这地方刚闹完事儿,条子肯定盯得死死的,咱们这时候来,是不是……是不是太冒险了?”赵二顺的声音像蚊子哼哼,透着一股子胆怯。
王铁锁手中的一部老旧智能手机上,屏幕正亮着。上面播放的,赫然是一段从高处俯拍的、有些晃动的视频。
视频中,一头通体雪白的头犬站在高处,一声咆哮,三头已经杀红了眼的巨犬,竟然硬生生止住了攻击,放弃了嘴边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类猎物!
那份令行禁止的纪律性,让王铁锁眼中的贪婪之火,越烧越旺。
这段视频,连同地址,是那个从院墙上翻出去逃跑的青年,用一百块钱卖给他的。那青年本想着用这个视频去报警,又怕自己惹上麻烦,干脆卖给了他们这些“道上”的人,想换一笔横财。
“富贵险中求!”王铁锁不耐烦地啐了一口唾沫,“视频里那条白狗有点眼熟,不过这狗比他娘的警犬还警犬!这要是弄到手,卖给陈老板,价钱能翻十倍!”
他口中的陈老板,正是城郊那个最大的非法收购据点的主人,陈德彪。
“可是……万一有埋伏……”赵二顺还在嘟囔。
王铁锁猛地一脚踹在赵二顺的屁股上,骂道:“废话真他娘的多!你,给老子过去探探路!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赵二顺被踹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在车门上。他不敢违抗王铁锁,只能缩着脖子,满脸不情愿地推开车门。
他下了车,佝偻着身子,像一只常年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借着墙角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朝着小院的围墙摸了过去。
他动作很轻,脚步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贴着冰冷的墙根,一点点挪到墙角,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借着院内那盏昏暗的、孤零零亮着的应急灯,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子正中央,那尊黑色的“雕像”。
黑豹。
也就在那一瞬间,陷入巨大自我怀疑中的黑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那双冰冷的、空洞的、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黑色眸子,恰好与赵二顺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在空中对上。
轰!
赵二顺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一股无法形容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气,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地直冲天灵盖!
他看到的不是一条狗!
那是什么?
那是一尊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镇墓兽!浑身散发着死寂与绝望的气息,那双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的虚无!
“妈呀,什么鬼!”
赵二顺的魂都快吓飞了,他甚至忘记了尖叫,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朝着面包车的方向疯狂逃窜,动作狼狈得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耗子。
“砰”的一声,他撞开车门,滚了进去。
“有……有鬼!头儿!有鬼!”赵二顺抱着头,语无伦次,浑身抖得像筛糠,“不……不是视频里那只白的……是……是一头黑色的……黑色的怪物!就……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盯着我……比……比他娘的庙里的镇山石狮子还吓人!”
王铁锁眉头紧锁。
他知道赵二顺胆小如鼠,但还从未见过他被吓成这副德行。
他一把揪住赵二顺的衣领,吼道:“给老子说清楚!什么黑色的怪物!”
“真……真的!一头纯黑的大家伙,就站在院子中间……一动不动……那眼神……那眼神不对劲!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王铁锁眯起眼睛,看着赵二顺那副几乎要尿裤子的熊样,心中的贪婪,终究还是被一丝谨慎所压过。
计划外的变数。
一头能把赵二顺吓成这样的“黑神兽”,绝非善类。
“妈的,晦气!”王铁锁骂了一句,重新发动了汽车,“先撤!这事得跟陈老板汇报一下,这趟浑水,比想的要深!”
老旧的面包车发出一阵不甘的咆哮,掉头钻入黑暗,消失不见。
消毒间内,林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听到了面包车远去的声音,也通过空气中飘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混杂着烟草和劣质汽油的独特气味,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
专业的偷狗贼!
前世身为人类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这类人,比只会按规章办事的警察更难缠,他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无孔不入,手段狠辣,为了钱不择手段。
林凡心中猛地一沉。
他意识到,自己和这群重伤的部下,此刻正被夹在一个致命的囚笼里。
外面,是布下天罗地网,随时可能突袭的全城警察。
暗处,是已经盯上他们,如同毒蛇般窥伺的专业偷狗贼。
这个刚刚用鲜血夺下的庇护所,已然变成了一个四面楚歌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