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幸存者联盟成立的第三日。
东海崖边的营地已经扩大了三倍。在皇室的物资支持和天机阁的组织调度下，这里从临时交易点变成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前线基地”——简易房屋成排搭建，防御阵法层层嵌套，炼器、炼丹、制符的工坊也开始运转。
但核心区域的氛围，却越来越凝重。
三名元婴强者——夏无渊、孙思邈、莲华，正在闭关调整状态。他们需要将自身规则波动调整到最佳，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最大限度激活那枚“模拟异宝令牌”。
楚灵儿则在天机阁临时搭建的“推演室”里，对着星图和魔核，反复计算通道净化的每一个细节。
她的数据金丹高速运转，瞳孔深处的金色数据流几乎从未停歇。墨长老劝她休息，她只是摇头：“时间不够。”
确实不够。
归墟裂缝每一天都在扩大。根据莲华的“时光感知”，最多再过七日，裂缝就会扩大到无法控制的程度——届时，要么通道彻底崩溃，要么……另一端的东西会主动过来。
无论哪种，都是灾难。
“楚师姐。”一名天机阁弟子敲门进来，神色古怪，“营地外……有人求见。”
“谁？”楚灵儿头也不抬。
“他说……他是四海商会的代表。”
楚灵儿手中的推演玉简，“啪”一声掉在桌上。
四海商会。
这个名字，她听师尊提过。
不止一次。
“九州真正的地下掌控者，不，应该说是‘资源掌控者’。”林不凡生前曾这样评价，“他们不参与宗门争斗，不插手王朝更迭，只做生意——但他们的生意，做到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阶层，甚至……每一个世界。”
“如果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师尊当时笑着摇头，“天机阁的发展速度能快十倍。可惜，他们只看‘利益’，不看‘情怀’。”
楚灵儿记得自己问过：“那师尊为什么不找他们合作？”
林不凡的回答，她至今记忆犹新：
“因为时机未到。”
“四海商会就像一条潜伏在深海的老龙，你不拿出让它心动的东西，它永远不会露面。”
“而我要拿出的东西……”
师尊当时望着远方，眼神深邃：
“是整个九州的‘未来’。”
现在，未来来了。
四海商会，也来了。
楚灵儿整理衣袍，走出推演室。
营地入口处，停着一辆……马车。
不是飞舟，不是法器，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由两匹老马拉着的木质马车。车身上没有任何装饰，车帘是最便宜的粗布，赶车的是个昏昏欲睡的老车夫。
但营地周围的所有防御阵法，对这辆马车毫无反应——仿佛它不存在。
楚灵儿瞳孔微缩。
不是阵法失效，是这辆马车……在“规则层面”被“定义”为了“无害通行物”。所以阵法自动放行。
这种手段……
“楚姑娘，久仰。”车帘掀开，一个身影钻了出来。
是个中年人。
微胖，圆脸，穿着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袍，腰间挂着一个破旧的算盘，脸上挂着生意人特有的、和煦却不达眼底的微笑。
他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城镇里随处可见的客栈掌柜。
但楚灵儿的数据金丹，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疯狂预警！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规则屏蔽层】
【警告：目标修为无法评估（疑似化神或更高）】
【警告：目标携带至少三件“概念级”物品】
“晚辈楚灵儿，见过前辈。”楚灵儿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不必多礼。”中年人摆摆手，笑眯眯道，“老夫钱多多，四海商会九州分会的……一个小管事。”
小管事？
信你才有鬼。
“钱前辈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楚灵儿直接问道。
钱多多笑容不变：“听说楚姑娘这里，有些……有趣的生意要做。老夫就爱凑热闹，所以来看看。”
“生意？”
“对，生意。”钱多多走到营地边缘，望着远处的归墟裂缝，“净化通道，反攻上界，打破囚笼——这桩生意，很大啊。”
楚灵儿心中一震。
四海商会……知道一切？
“前辈说笑了，”她镇定道，“我们只是——”
“楚姑娘，”钱多多打断她，转身，笑容收敛了一分，“老夫做生意三千年，最讨厌两件事：一是有人骗我，二是有人……浪费我的时间。”
他轻轻拨动腰间算盘。
啪。
一声脆响。
营地、天空、大地——周围的一切景象，瞬间褪色、凝固、定格！
时间停止了。
不，不是时间停止。
是楚灵儿被拉入了一个……独立的空间领域。
领域内，只有她和钱多多两个人。周围是无数悬浮的账本、算盘、契约书，以及流淌的金色数字洪流。
“这里是‘商会领域’，”钱多多随意坐在一本巨大的账本上，“我们说话，外面听不到，也感知不到——包括那三个元婴。”
楚灵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辈这是何意？”
“只是想让谈话……更有效率。”钱多多重新露出笑容，“楚姑娘，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这次行动，成功率……不到三成。”
“我知道。”
“但你们还是要去。”
“必须去。”
“为什么？”钱多多歪头，“为了自由？为了正义？为了……复仇？”
楚灵儿沉默片刻，缓缓道：“为了……不再有下一个林不凡。”
钱多多的笑容，终于变了。
变得……真实了一些。
“林不凡……”他轻叹一声，“那小子，确实是个有趣的人。三百年前，他来找过我。”
楚灵儿猛地抬头：“师尊找过您？”
“对。”钱多多点头，“他拿着一份‘策划书’——对，就是这个词——来找我投资。说他要建立一个‘玩家与Npc共生’的新秩序，说他要打破系统的垄断，说他要……给九州一个真正的未来。”
“您……拒绝了？”
“不，我投资了。”钱多多笑了，“投了很大一笔。不然你以为，天机阁初期的贡献点体系、任务发布系统、甚至那间上古傀儡工坊……是哪来的？”
楚灵儿彻底愣住。
“四海商会，不做亏本生意。”钱多多站起身，在数字洪流中踱步，“我投资林不凡，不是因为他情怀感人，而是因为……他的‘策划书’里，有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盈利点’。”
“是什么？”
“是‘第四天灾的经济潜力’。”钱多多眼中闪过精光，“玩家，那群域外天魔，他们疯狂、混乱、不可控——但他们有一个特质：创造价值的速度，是本土修士的千倍、万倍。”
“一个金丹修士，炼制一件法宝可能需要三年。而一万个玩家，可以在三天内挖空一座矿山，然后用这些材料，批量生产出几百件‘山寨法宝’——虽然质量差，但数量足以淹没一切。”
“林不凡看到了这点。他设计的‘韭菜田’，本质上是一个……‘价值榨取流水线’。玩家在里面打工、战斗、探索，产生的经验值（愿力）被他抽成，材料被他回收，创意被他剽窃——而他，用这些资源养活天机阁，同时给自己续命。”
钱多多看向楚灵儿：“很聪明，对吧？可惜，他算漏了一点。”
“什么？”
“系统的‘容忍阈值’。”钱多多摇头，“他以为只要控制好节奏，系统就不会察觉。但他低估了‘变量’的扩散效应——天机阁的存在，让越来越多的玩家开始质疑世界的真实性，开始探索规则边界，开始……觉醒。”
“这就是‘异常变量’的指数增长。最终，触发了系统的‘清洗协议’——也就是真魔降临。”
楚灵儿握紧拳头：“所以……师尊是注定要死的？”
“在他选择那条路的时候，就注定了。”钱多多平静道，“但他死前，给我留了一封信。”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递给楚灵儿。
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钱老板：**
**若您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失败，而我的徒弟楚灵儿，走到了这一步。**
**请帮她。**
**不是免费帮——告诉她，我欠您的债，她还。**
**利息……按老规矩。**
**——林不凡绝笔**
楚灵儿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眼眶发热。
“他欠我什么债？”她沙哑问。
“一条命。”钱多多收起信，“三百年前，他来找我投资时，只剩三年阳寿。是我用四海商会的‘延命秘法’，给他续了十年——代价是，他若失败，他的继承人，要替我完成‘一件事’。”
“什么事？”
钱多多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领域边缘，望着外面凝固的世界，缓缓道：“楚姑娘，你觉得四海商会……是什么？”
楚灵儿想了想：“跨世界商业组织？”
“对，也不对。”钱多多转身，“四海商会的本质，是‘规则商人’。我们买卖的不是货物，不是资源，而是……‘规则权限’。”
“比如，一个低等世界想要晋升中等世界，需要‘世界本源规则’——我们可以卖。”
“比如，一个中等世界想要躲避高等文明的收割，需要‘规则隐蔽技术’——我们可以卖。”
“比如，一个人想从化神突破到炼虚，需要‘突破许可证’——我们也可以卖。”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而九州，是我们三千七百年前……投资失败的‘项目’。”
楚灵儿瞳孔骤缩。
“当年，夏氏先祖夏启，从源界叛逃时，是我们四海商会……提供的‘逃亡通道’和‘规则屏蔽异宝’。”钱多多平静道，“我们投资他，是希望他能在这个世界建立一个‘自由特区’，成为我们商会在这个位面的‘生产基地’。”
“但源界发现了。他们启动了第一次‘清洗’，将九州格式化，将夏启困死在这里，也将我们的投资……打了水漂。”
“从那以后，九州就成了我们的‘不良资产’。我们一直想收回投资，但源界盯得太紧，我们不敢直接介入——直到林不凡出现。”
钱多多看向楚灵儿：“他的计划，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利用玩家这个‘变量’，在系统内部制造混乱，然后趁乱……夺取九州的部分‘规则控制权’。”
“可惜，他死了。”
“但现在，”他笑了，“你来了。”
“所以……”楚灵儿明白了，“您要我的‘一件事’，就是……帮四海商会，夺取九州控制权？”
“不。”钱多多摇头，“九州的控制权，现在已经不值钱了——真魔重创，系统休眠，这个世界已经半废。我们要的，是更大的东西。”
“是什么？”
“是‘通道另一端的坐标’。”钱多多眼中精光闪烁，“源界，高等文明‘灵能筛选计划’的总部。那里有完整的‘世界工厂’，有成熟的‘规则生产线’，有我们商会急需的……‘核心科技’。”
“你们想……抢劫源界？”楚灵儿倒吸一口凉气。
“是‘商业收购’。”钱多多纠正，“当然，手段可能……粗暴一点。”
他走到楚灵儿面前，伸出手：“所以，楚姑娘，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拒绝我。然后你们用那三个元婴和模拟令牌，强行净化通道，冲过去——成功率三成，就算成功，也会立刻被源界的防御系统轰成渣。”
“第二，接受我的‘投资’。四海商会将提供：真正的‘通道稳定器’（不是模拟版）、一套完整的‘源界潜入方案’、以及……一个‘内应’。”
楚灵儿心跳加速：“内应？”
“对。”钱多多微笑，“我们商会在源界……也有‘分行’。”
沉默。
漫长的沉默。
楚灵儿看着钱多多伸出的手，看着他那双看似和煦、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想起师尊的信：“利息……按老规矩。”
四海商会的老规矩是什么？
是“十倍回报”。
今天接受了他们的投资，未来就要付出十倍的代价。
但——
“如果我们成功，”楚灵儿缓缓问，“九州……会怎样？”
“会成为四海商会的‘保护国’。”钱多多坦然，“我们提供安全庇护、技术支援、发展资源。而你们……提供‘特产’。”
“什么特产？”
“人。”钱多多吐出这个字，“觉醒的、有潜力的、敢于反抗的‘变量’。他们是源界最害怕的东西，也是我们商会……最需要的‘商品’。”
楚灵儿眼神一冷：“你们要贩卖人口？”
“不，是‘人才引进’。”钱多多笑容不变，“我们会给他们更好的平台，更大的舞台——当然，他们也必须为我们创造价值。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又是沉默。
楚灵儿闭上眼睛。
数据金丹疯狂运转，推演每一个选择的可能性。
拒绝，三成胜率，九死一生。
接受，胜率提升到……六成。但九州将永远绑在四海商会的战车上，成为他们的“生产基地”和“人才库”。
哪个更好？
哪个更坏？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师尊用命换来的机会，不能浪费。
“我……”她睁开眼，声音平静，“选择合作。”
钱多多笑容加深：“明智。”
“但我有三个条件。”
“请讲。”
“第一，九州必须保持自治——四海商会可以指导，不能统治。”
“可以。”
“第二，所有‘人才引进’，必须自愿——不能用任何手段强迫、欺骗。”
“当然，我们是正经商会。”
“第三，”楚灵儿直视他，“如果未来有一天，四海商会要做危害九州的事……我有权单方面终止合作。”
钱多多挑眉：“小姑娘，这条件……有点苛刻啊。”
“接受，就合作。不接受，”楚灵儿握住剑柄，“我们就自己干。”
空气凝固。
钱多多的笑容渐渐收敛。
他盯着楚灵儿，盯着她那毫不退让的眼神，盯着她瞳孔深处流淌的金色数据流。
然后——
他笑了。
哈哈大笑。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林不凡的徒弟，果然有他的风骨！”
他重新伸出手：“成交。”
楚灵儿握住他的手。
啪。
领域破碎。
时间恢复流动。
营地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只是恍惚了一瞬，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有马车边，钱多多对楚灵儿微微点头：“楚姑娘，合作愉快。三日后，第一批‘货物’会送到。”
他转身上车。
老车夫甩动鞭子，马车吱呀吱呀，缓缓驶离营地，消失在晨雾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灵儿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不动。
墨长老走过来，担忧道：“灵儿，那人……是谁？”
楚灵儿沉默良久，才轻声回答：
“是债主。”
“也是……投资人。”
她转身，望向归墟裂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准备吧，墨长老。”
“三天后……”
“我们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