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在这老街的转角摆摊算命,已有二十多年。
老街的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街边的老槐树歪歪斜斜,枝叶在头顶交错,洒下斑驳光影。老张的卦摊就摆在树下,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两把缺了角的木椅,桌上铺着块黑布,摆着龟壳、蓍草,还有几本翻得边角发毛的古籍。
平日里,来找老张算命的人不少,有为情所困的小年轻,有生意不顺的中年人,也有忧心子孙前程的老人。老张总是半眯着眼,掐指一算,摇头晃脑地说出一番似懂非懂的话,大多时候,那些话就像挠痒痒,挠在人心上,让人似信非信。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老街镀上一层昏黄。老张正收拾着摊子,准备回家,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先生,能给我算一卦吗?”声音很轻,像从很远处飘来,带着股凉意。
老张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领口系得紧紧的,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和干裂的嘴唇。
“行啊,”老张打量着他,“你想算什么?姻缘、财运,还是前程?”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照片上是个年轻女孩,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站在一片向日葵花海前,背后的阳光把她的头发染成金色。
“她……”男人顿了顿,声音有些发颤,“她的命数如何?”
老张拿起照片,刚看一眼,突然打了个寒颤。照片上的女孩,看着竟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他把照片放在桌上,拿起龟壳,开始摇卦。
龟壳在他手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卦象一出,老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盯着卦象,手忍不住发抖,“这……这卦象大凶,这姑娘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男人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什么击中。他缓缓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眶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像熬了几个通宵。“先生,你说得对,她是我女朋友,一个月前出了车祸,没救过来。”
老张心里一惊,“那你……你找我算她的命数,是……”
“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绝望,“我每晚都梦到她,她站在一片黑暗里,哭着说回不来,我想帮她。”
老张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符,递给男人,“你把这符烧了,烧成灰,洒在她出事的地方,再念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或许能帮她超度。”
男人接过黄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口袋。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放在桌上,“谢谢先生。”说完,转身就走。
老张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男人走路的姿势很僵硬,像是腿不听使唤,每一步都迈得很艰难,而且,他走路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像是飘着走的。
老张心里一紧,突然想起,这个男人来的时候,他竟没听到一点脚步声。他赶紧低头看地上,果然,男人走过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只有干燥的石板路,在夕阳下泛着冷冷的光。
“难不成……”老张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想起刚才算的卦,那卦象,可不只是女孩的,还有男人的,卦象显示,他们两人的命数,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断了。
老张猛地站起身,想叫住男人,可男人已经消失在老街的尽头,只留下空荡荡的街道,和越来越浓的暮色。
当晚,老张回到家,心神不宁。他坐在院子里,点上一支烟,刚抽了一口,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谁啊?”老张起身去开门,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门开了,那个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张黄符,符纸被雨水打湿,变得皱巴巴的。他的脸色比白天更白,嘴唇发紫,身上还滴着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先生,这符没用。”男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按照你说的做了,可她还是在梦里哭,说她被困住了,出不来。”
老张往后退了一步,想关门,却发现门怎么也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顶住了。“你……你到底是人是鬼?”他声音发颤。
男人没有回答,他缓缓走进院子,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滩水。他走到老张面前,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液体,像血泪,“先生,你一定要帮我,她在受苦,我能感觉到。”
老张吓得瘫坐在地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糯米,朝男人扔过去。糯米碰到男人的身体,“滋滋”地冒起烟来,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过来!”老张大喊,“我只是个普通算命的,帮不了你!”
男人却像是没听见,他又朝老张走近一步,“先生,我知道你能帮我,你是这城里唯一能看见鬼魂的算命先生,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老张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有个特殊的能力,能看见将死之人身上的阴气,可他一直不敢说,怕被人当成怪物。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因为这个才找到他的?
“我真的帮不了你,”老张哭丧着脸,“我只会算活人,不会算死人。”
男人突然跪在地上,“先生,求你了,只要你能帮我找到她,让我做什么都行。”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我和她约好了,要一起去看海,要一起变老,她不能被困在那里。”
老张心里一软,可他还是不敢答应。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男人的肩膀上,趴着一只小小的黑猫,黑猫的眼睛是血红色的,正盯着他看。
黑猫突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又尖又细:“帮他,不然你也别想好过。”
老张吓得差点昏过去,他从来没见过会说话的猫。黑猫从男人的肩膀上跳下来,走到老张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你要是不帮他,你身边的人都会遭殃,先是你的孙女,然后是你的儿子儿媳。”
老张想到自己可爱的小孙女,心里一疼。他咬咬牙,“好,我帮你,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男人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缕女孩的头发,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路灯坏了,周围一片漆黑。“这是她出事的地方,”男人说,“我总觉得,她的魂魄还在那里,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老张接过盒子,深吸一口气,“行,我跟你去看看。”
他们来到那个十字路口,已经是深夜。路口一片死寂,没有一点灯光,只有月光洒在地上,照出他们的影子——奇怪的是,男人没有影子,只有老张的影子,孤单单地落在地上,被月光拉得很长。
老张从包里拿出罗盘,开始寻找阴气最重的地方。罗盘的指针疯狂地转动着,最后指向一个废弃的仓库。仓库的大门半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散发出一股腐臭的气味。
“就是这里。”老张咽了口唾沫,“你女朋友的魂魄,可能就在里面。”
男人二话不说,就往仓库里走。老张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仓库里堆满了杂物,灰尘漫天,他们每走一步,都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
突然,男人停住了脚步,他指着前方,声音颤抖:“先生,你看。”
老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女孩的身影站在角落里,正是照片上的女孩。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发披散着,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空洞无神。
“小悠!”男人大喊着,朝女孩跑过去。可就在他快要碰到女孩的时候,女孩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团黑色的雾气。
“这是……”男人愣住了。
老张脸色一变,“不好,这是怨灵的雾气,你女朋友的魂魄被怨灵缠上了。”
话音刚落,仓库里突然响起一阵阴森的笑声,无数双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像鬼火一样闪烁。一个个黑影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把他们团团围住。这些黑影形状各异,有的像人,有的像动物,它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嘴里发出嘶嘶的叫声。
男人惊恐地看着这些黑影,“先生,怎么办?”
老张从包里拿出一把桃木剑,又掏出几张黄符,“别慌,我来对付它们。”他把黄符贴在桃木剑上,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朝着黑影挥过去。
黄符碰到黑影,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黑影被击退了几步。可它们很快又围了上来,而且越来越多。老张感觉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耗尽,他知道,这些怨灵太强大了,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对付不了。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男人突然冲了上去。他的身体开始发光,那光很微弱,却透着一股坚定。“我要带她走!”男人大喊着,冲向怨灵最密集的地方。
奇怪的是,男人的光碰到怨灵,怨灵竟然开始消散。老张这才明白,男人对女孩的爱,就是破除怨灵的力量。他赶紧把男人和女孩的照片拿出来,放在一起,又念起了往生咒。
随着往生咒的念起,仓库里的阴气渐渐消散,怨灵们发出一阵惨叫,一个个消失在黑暗中。女孩的身影再次出现,她缓缓走向男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充满了爱意。
男人紧紧地抱住女孩,“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老张看着他们,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对恋人终于可以团聚了。就在这时,黑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它跳到老张面前,“算你过关了。”说完,它也消失了。
老张走出仓库,回头看了一眼,仓库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回到家,老张躺在床上,一夜未眠。他想起那个男人和女孩,想起他们之间的爱,也想起自己的能力。或许,从今天起,他不再只是个普通的算命先生,而是要肩负起帮助那些被困灵魂的责任。
第二天,老张重新摆起了卦摊。他在桌上放了一个小小的香炉,里面插着三炷香,为的是那些在世间徘徊的灵魂。来找他算命的人,发现老张的眼神里多了一份悲悯,他算的卦,也不再只是简单的吉凶祸福,而是带着对生命更深的理解。
而那个男人和女孩,在老张的梦中出现过一次。他们手牵着手,走在一片金色的向日葵花海中,笑容灿烂,就像那张照片里一样。老张知道,他们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