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青石镇外的龙骨山就炸响了第一声炮。
炮声沉闷如雷,震得镇子里的老井都泛起涟漪,井壁上经年累月结的青苔簌簌往下掉。王开山叼着烟,站在临时搭建的工棚外,看着烟尘从山坳里滚滚升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作为“龙骨山生态旅游区”项目的负责人,他花了三年才拿下这片地的开发权,只要炸掉那些挡路的成型巨石,打通盘山公路,后续的酒店、栈道就能顺利动工,到时候数钱都能数到手软。
“王总,第一炮效果不错,那块‘卧虎石’炸得粉碎!”爆破组组长老周跑过来,脸上沾着灰,语气里满是邀功的意味。
王开山点点头,目光投向龙骨山深处。那片山古怪得很,山上的石头大多是天然成型的巨岩,形状各异,有的像猛兽,有的像人像,镇上的老人都说这些石头是“山神爷的筋骨”,动不得。但在王开山眼里,这些石头不过是阻碍他发财的绊脚石。
“按计划来,先炸掉主干道上的几块大的,尽快清出施工面。”王开山拍了拍老周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
老周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被旁边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拦住了。年轻人叫阿武,是青石镇本地人,祖上世代都是采石匠,这次被王开山雇来当向导。
“王总,周哥,不能再炸了。”阿武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神里带着恐惧,“卧虎石是山里的‘镇山石’,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动了会遭报应的。”
王开山嗤笑一声,觉得阿武是封建迷信:“什么报应不报应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看你是胆子太小,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蛋。”
阿武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老周推到一边:“小伙子,别瞎操心,我们搞爆破的,什么山没炸过?放心,出不了事。”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阿武脸色苍白,他望着龙骨山的方向,嘴唇嗫嚅着,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接下来的几天,龙骨山的炮声此起彼伏。老周带着爆破组,用钻机在成型巨石上打眼、填炸药,每一声爆破都能炸碎一块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形成的巨石。那些石头质地坚硬,炸开时碎屑飞溅,有的碎石块甚至能飞落到几公里外的镇子里。
镇上的居民开始有了怨言。先是镇东头的张大爷家的屋顶被碎石砸破,接着是镇西头的鱼塘被落石搅得鱼死了大半。更奇怪的是,原本清澈的山泉水突然变得浑浊,喝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王总,这几天镇上的人反应很大,要不要停几天?”项目助理小陈小心翼翼地问道。
王开山正对着图纸盘算着工期,闻言皱了皱眉:“反应大又怎么样?我们有合法手续,他们能奈我何?告诉老周,加快进度,务必在月底前打通公路。”
小陈还想说什么,却看到王开山脸色阴沉,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变故发生在第七天。那天早上,爆破组准备炸掉一块名为“望夫石”的巨石。那块石头矗立在山腰间,形状酷似一位远眺的女子,是青石镇的标志性景观之一。镇上的老人纷纷赶来劝阻,说望夫石是百年前一位痴情女子所化,炸了会冲撞鬼神,但王开山不为所动,硬是让老周按时引爆了炸药。
炸药爆炸的瞬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山坳里卷起一股黑色的旋风,将碎石和尘土卷得漫天飞舞。更诡异的是,旋风中似乎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凄厉婉转,听得人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这天气变得也太快了!”老周捂着帽子,脸色有些发白。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施工队里有人惨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负责搬运炸药的工人被一块飞射而来的碎石击中了小腿,骨头都露了出来,鲜血直流。
“快送医院!”王开山也慌了,这是项目开工以来第一次出现安全事故。
可就在众人抬着受伤的工人往山下跑时,山腰间突然传来一阵轰鸣声。只见“望夫石”被炸碎的地方,竟然塌陷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周围的岩石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诡异的符咒。
一股阴冷的风从洞口涌出,带着腐朽的气息,吹得人浑身发冷。阿武赶到现场,看到那个洞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不好!这是‘封魂洞’,祖辈说过,山里的成型巨石都是用来镇压亡魂的,现在石头炸了,亡魂要出来了!”
王开山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胡说八道!不过是个普通的山洞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他让人拿来手电筒,亲自往洞口照去。洞口很深,手电筒的光芒只能照到几米远的地方,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他隐约听到,洞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把洞口封了,继续施工。”王开山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下令道。
工人们不敢违抗,只好拿来碎石和泥土,想要把洞口堵住。可奇怪的是,无论他们填多少碎石泥土,都像是被洞口吞噬了一样,洞口始终保持着原样,甚至变得越来越大。
更可怕的是,当天晚上,工棚里就出了事。
负责看守设备的两名工人,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死在了工棚里。他们的死状极其恐怖,眼睛圆睁,嘴巴大张,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皮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消息传开,整个施工队都慌了。工人们纷纷要求停工,甚至有人收拾东西想要逃跑。
“王总,这地方太邪门了,我们还是走吧!”老周也害怕了,他从事爆破行业几十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王开山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但想到已经投入的巨额资金,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怕什么!不就是死了两个人吗?说不定是他们自己身体不好!再敢造谣惑众,扣工资!”
他嘴上硬气,心里却早已没了底。当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工棚外的风呜呜作响,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有人在低语。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飘忽不定,分不清是男是女。
突然,他看到窗外闪过一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轮廓酷似“望夫石”的形状。王开山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坐起身,却发现窗外什么也没有。
“一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王开山自我安慰道,但手心却已经布满了冷汗。
接下来的几天,恐怖的事情接连发生。一名工人在清理碎石时,突然被一块巨石压住,等众人把他救出来时,人已经没气了,而那块巨石,正是他前一天亲手参与爆破的“将军石”的残骸。还有一名工人,晚上去溪边洗脸,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天人们在溪边发现了他的衣服,衣服上沾满了泥污,却不见人影,只有溪边的石头上,多了一道深深的抓痕。
施工队里人心惶惶,大部分工人都跑了,只剩下老周和几个胆子大的还留在工地上。王开山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他找到了阿武,想要问问关于龙骨山的传说。
阿武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失望:“王总,现在知道怕了?祖辈说,龙骨山的成型石头,每一块都镇着一个亡魂。这些亡魂都是古代战死的士兵和无辜百姓,他们的怨气太重,只能用天然成型的巨石镇压。现在你把石头炸了,他们的怨气没了束缚,自然会出来害人。”
“那……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平息他们的怨气?”王开山急忙问道。
阿武摇了摇头:“难了。这些亡魂被镇压了几百年,怨气早已深入骨髓。除非……除非能找到‘镇山主石’,用它的力量重新封印亡魂。但镇山主石到底在哪,没人知道。”
王开山听了,心灰意冷。他没想到,自己为了发财,竟然闯下了这么大的祸。
当天晚上,王开山独自一人住在工棚里。外面狂风暴雨,雷声滚滚,工棚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他缩在被子里,吓得瑟瑟发抖。突然,他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远及近,像是有人在工棚外走动。
“谁?谁在外面?”王开山颤声喊道。
没有回应。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床边。他猛地掀开被子,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魂站在床边,鬼魂的身上穿着古代的铠甲,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大刀,眼睛里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是你……炸了我的镇石……”鬼魂的声音沙哑难听,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王开山吓得魂飞魄散,想要逃跑,却发现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床上,动弹不得。鬼魂举起大刀,朝着他砍了下来。
“啊——”
王开山发出一声惨叫,猛地从梦中惊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湿透,原来只是一场噩梦。但他刚松了一口气,就发现工棚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正是他之前在窗外看到的那个酷似“望夫石”的身影。
身影缓缓向他走来,越来越近。王开山看清了,那是一个女子的鬼魂,面容苍白,眼神哀怨,正是“望夫石”所化的亡魂。
“我等了他一百年,你却毁了我的念想……”女子的声音凄婉,带着无尽的怨恨。
王开山想要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女子的鬼魂伸出惨白的手,朝着他的脖子抓来,一股冰冷的气息包裹了他,让他瞬间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早上,老周发现了王开山的尸体。他的死状和之前的工人一样,眼睛圆睁,嘴巴大张,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而在他的身边,放着一块破碎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夫”字。
老周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留在龙骨山,带着剩下的几个人连夜逃走了。
消息传回青石镇,镇上的人都说是王开山炸了成型的石头,遭了报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打龙骨山的主意。
几个月后,龙骨山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些被炸毁的巨石残骸,慢慢被草木覆盖,山泉水又变得清澈甘甜。只是每当有人经过曾经的爆破点时,总能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和低语声,让人不寒而栗。
阿武依旧住在青石镇,他常常会去龙骨山,在那些成型的巨石前焚香祭拜。他说,那些石头是山神爷的筋骨,是镇压亡魂的屏障,无论时代怎么变,都不能轻易触碰。
而在青石镇的老井旁,多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行字:“成型之石,镇魂之基;妄自毁之,必遭天谴。”
每当惊蛰过后,春雷响起时,镇上的老人都会告诫孩子:“别去龙骨山,那里的石头会说话,会吃人……”
这个传说,一代代流传了下来。而龙骨山的那些成型巨石,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是一个个沉默的守护者,守护着山里的秘密,也守护着一方安宁。偶尔有不知情的外人想要进山采石,都会被镇上的人拦住。他们会指着那些巍峨的巨石,讲述那个关于爆破和诅咒的惊悚故事,告诉外人:有些东西,天生就有它存在的意义,一旦破坏,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多年后,有人试图用科学解释当年发生的事情,说可能是山体滑坡、有毒气体泄漏等原因造成的悲剧,但镇上的人却始终坚信,那是毁石者遭到的亡魂报复。
而龙骨山,依旧笼罩在一层神秘而诡异的氛围中。那些成型的巨石,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更加古老和沧桑。它们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诉说着那段被鲜血和恐惧浸染的往事,也在警示着世人:对自然的敬畏,永远不能丢失;有些底线,永远不能触碰。
偶尔在深夜,还会有人看到,龙骨山的山腰间,有白色的身影在飘荡,有铠甲的鬼魂在游荡。他们是被惊扰的亡魂,也是自然的守护者,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被人觊觎过的土地,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