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入宫带来的温情余韵尚未在亲王府内完全散去，朝堂之上的暗流却已汹涌而至，拍向了看似稳固，实则因储位空悬而暗藏礁石的权力海岸。
慕卿九，这个如同横空出世般的名字，伴随着她救治太后的奇功、与夜漠尘日益明朗的关系、以及其子念念深得太后宠爱的事实，早已不再是后宫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是摆在了前朝诸位大臣的案头，成为了一个必须正视、甚至需要“探讨”的议题。
这一日的早朝，气氛便显得格外凝重。在处理完几件不甚紧要的边关军报和漕运事务后，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古板的老臣，御史台大夫周正清，手持玉笏，步履沉稳地出列，躬身启奏。
“陛下，臣有本奏。”周正清声音洪亮，带着老臣特有的固执与肃穆，“近日，京中乃至朝野上下，对明慧郡主慕卿九之事，议论纷纷，臣等以为，此事关乎国体，关乎皇室清誉，不可不察，不可不慎。”
高坐龙椅上的皇帝夜鸿图，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语气平淡：“周爱卿有何见解，但讲无妨。”
“谢陛下。”周正清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同僚，最终定格在站在武将前列、面色冷峻无波的夜漠尘身上一瞬，随即收回，朗声道，“明慧郡主救治太后娘娘，功在社稷，陛下与太后娘娘厚赏，理所应当。然，郡主毕竟出身尚书府，其母早逝，其身……曾有些许旧闻，且未婚而育有子嗣，此乃不争之事实。”
他顿了顿，见皇帝并未打断，便继续道：“如今，郡主与夜亲王过往甚密，其子又常出入宫闱，深得太后娘娘喜爱。坊间已有传闻，谓亲王欲娶郡主为妃。陛下，亲王乃我大曜柱石，国之干城，其正妃之位，关乎国本，岂可轻率？若立一曾有瑕疵、出身并非顶尖、且与亲王结合于礼法有亏之女子为正妃，恐非但不能为亲王增辉，反会损及亲王威仪，惹天下非议，动摇国本啊！臣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站在“国体”、“皇室清誉”、“亲王威仪”的制高点上，将慕卿九的功绩轻轻带过，却将她曾经的“污点”无限放大，其反对之意，昭然若揭。
周正清话音刚落，立刻又有几位以“清流”、“守礼”自居的官员出列附和。
“周大人所言极是！礼法不可废！亲王正妃，当择名门闺秀，德容言功俱佳者，方能母仪亲王府，为天下女子表率！”
“正是！慕郡主虽有功，然其过往终究是瑕疵。若立为正妃，岂非向天下人宣告，礼法可因人而废？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陛下，臣亦以为，当慎重考量。亲王婚姻，非比寻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一时间，金銮殿上，反对之声此起彼伏，仿佛慕卿九若成了亲王妃，大曜的天就要塌下来一般。
夜漠尘站在前方，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冷硬如铁，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能将周围的空气冻结。他紧抿着唇，并未立刻出声反驳，但那紧握的拳头和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显示着他内心翻涌的怒意。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者，等那个人亲自来应对。
端坐龙椅的皇帝，面色沉静，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并未立刻表态，只是缓缓扫视着下方争论的臣子，最后将目光投向了始终沉默的夜漠尘：“漠尘，此事关乎你终身，你有何看法？”
夜漠尘上前一步，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回陛下，臣之心意，早已表明。臣择妻，重人品，重心性，重能力，而非虚无缥缈之过往与门第。慕卿九于国有功，于太后有恩，品性高洁，能力卓绝，堪为良配。至于些许流言蜚语，”他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方才出声反对的几个官员，“不过是无能之辈的嫉妒与构陷，何足挂齿？若有人因此质疑臣之选择，便是质疑臣之眼光，质疑陛下与太后之圣明！”
他这话说得极重，直接将反对意见拔高到了质疑皇权的高度，让那几个出言的官员脸色瞬间白了白。
然而，周正清等人显然有备而来，并不轻易退缩。周正清再次开口，语气更加沉痛：“王爷！老臣绝非质疑陛下与太后圣明，更非质疑王爷之功绩！实乃一片拳拳为国之心啊！王爷乃军中战神，万民景仰，若正妃之位有瑕，恐寒了将士之心，损了王爷在军中之威望啊！还请王爷以大局为重！”
“寒了将士之心？”夜漠尘眼神锐利如鹰隼，逼视周正清，“周大人可知，北境将士如今用的是谁改良的金疮药，伤亡降低了三成？可知边关瘟疫横行时，是谁不顾安危，献出药方，活人无数？正是尔等口中‘有瑕’的慕卿九！本王在军中之威望，是靠一刀一枪、靠与将士同生共死打出来的，不是靠一个所谓的‘完美无瑕’的正妃来维持的！若军中儿郎因本王娶了能救他们性命、能助我大曜强盛的女子而寒心，那他们也不配做我夜漠尘的兵！”
他声若洪钟，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那些文官们何曾直面过这等沙场悍将的凛冽气势，一时间竟被慑住，呐呐不敢言。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际，殿外忽然传来通报声：“启禀陛下，明慧郡主慕卿九宫外求见，言有要事禀奏。”
众人皆是一愣。她怎么来了？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沉声道：“宣。”
片刻后，慕卿九的身影出现在金銮殿门口。她并未穿着繁复的宫装，依旧是一身素雅却不失庄重的常服，步履从容，神态平静。她一步步走入这天下权力的中心，面对无数或好奇、或审视、或敌意的目光，没有丝毫怯懦，仿佛只是走入了一个寻常的厅堂。
“臣女慕卿九，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她屈膝行礼，声音清越平稳。
“平身。”皇帝抬手，“郡主此刻入宫，有何要事？”
慕卿九站起身，目光坦然地对上皇帝的视线，随即缓缓扫过殿中众臣，最后在夜漠尘带着担忧与支持的目光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示意他安心。然后，她转向刚才反对声最高的周正清等人，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礼貌的浅笑。
“回陛下，”她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臣女方才在宫外，偶闻诸位大人正在议论臣女与亲王之事，言辞恳切，皆为国事操劳，臣女感佩于心。”
她这话一出，众臣皆愕。她不仅不慌，反而先“感佩”起来了？
慕卿九不理会众人的诧异，继续道：“适才听闻周大人及几位大人所言，无非是认为臣女出身不够显赫，过往有些许瑕疵，德不配位，若为亲王妃，恐损亲王威仪，动摇国本。臣女有几问，想请教诸位大人。”
她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周正清：“周大人，请问，何为德？是恪守那些束之高阁、甚至可能扼杀生机的陈规旧条为德？还是以自身所学，救死扶伤，匡扶社稷为德？臣女不才，略通医术，侥幸救治太后，稳定朝局，研制药方，惠及边军，此等行为，在周大人眼中，算不算有‘德’？”
周正清被她问得一噎，脸色涨红：“救治太后，研制药方，自然是有功，然……此与女子贞静贤淑、恪守礼法之德，并非一回事……”
“哦？”慕卿九挑眉，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犀利的锋芒，“原来在周大人看来，女子之德，便只能困于后宅，相夫教子，循规蹈矩？那敢问，古之妇好，助武丁定鼎中原；前朝平阳昭公主，建娘子军助其父平定天下。她们之行止，可符合周大人所谓的‘贞静贤淑’？她们之功绩，可曾损了其夫君、其父兄之威仪，动摇之国本？”
她引经据典，言辞凿凿，直接将周正清的“女子之德”论调驳得体无完肤！
周正清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他总不能说那些青史留名的巾帼英雄都“无德”吧？
慕卿九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另外几位出言反对的官员：“至于诸位大人所虑之门第、过往。臣女敢问，我大曜立国之基，是门第乎？是过往乎？还是能力与功绩乎？陛下任人唯贤，方有今日大曜之昌盛。臣女之父，官居尚书，虽非顶级世族，亦是陛下肱骨。臣女自身，蒙陛下与太后不弃，赐封郡主，享朝廷俸禄。敢问诸位大人，臣女如今之门第，可是辱没了亲王？”
她顿了顿，声音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至于过往……臣女落水之事，真相如何，陛下与太后心如明镜，某些人心中亦如明镜。拿受害者之伤痛作为攻讦之利器，此举，恐怕非君子所为，亦有失诸位大人清流之风骨吧？”
她这话，已是直接将某些人试图掩盖的真相撕开了一角，暗示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她才是受害者。那几个原本还想拿“未婚先育”说事的官员，顿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慕卿九环视全场，最后面向皇帝，深深一礼，声音恳切而坚定：“陛下，臣女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妄称完美。但臣女之心，日月可鉴。臣女所求，并非仅仅是王妃之尊荣，更愿以毕生所学，助亲王，助陛下，护我大曜山河永固，佑我大曜百姓安康！若因臣女之故，真会损及亲王威仪，动摇国本，臣女甘愿就此远离京城，永不回返！但若只因一些莫须有的流言与陈腐之见，便要否定一切，臣女……不服！亦为我大曜未来可能因此而失却的诸多可能，感到惋惜！”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有节有度，既驳斥了所有非议，又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与底线，更将问题拔高到了国家人才运用的层面。其气度，其智慧，其胆识，让殿中许多原本持中立甚至观望态度的官员，都不禁暗自点头。
金銮殿内，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寂静。方才还慷慨陈词的周正清等人，此刻面如土色，哑口无言。
夜漠尘看着殿中央那个明明纤细，却仿佛能扛起千钧重担的身影，冷峻的眉眼间冰雪消融，只剩下满满的骄傲与动容。
龙椅之上，皇帝夜鸿图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与决断。他缓缓开口，声音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明慧郡主慕卿九，救治太后有功，医术通神，心性坚韧，见识不凡。其与夜亲王之情谊，乃天作之合。朕，准其所请。”
他目光威严地扫过下方众臣：“传朕旨意，择吉日，为夜亲王漠尘与明慧郡主慕卿九，行大婚之礼！任何人等，不得再议！”
圣旨一下，乾坤既定！
慕卿九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在天下权力中心的金銮殿上，为自己和夜漠尘的未来，赢得了最名正言顺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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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