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殿内,太子杨暕已重新歪回软榻,继续翻看他的话本。
冼马沈文站在一旁,眉头紧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觉得有必要再劝谏一番。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委婉地说道:
“殿下,方才......对待那虞战,是否稍显......轻慢了些?”
杨暕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哼道:
“轻慢?”
“有何轻慢?”
“不过一黄口小儿,看着也平平无奇,真不知母后为何如此推崇他。”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甚至隐约有点被母后拿别人家孩子比较的不爽。
沈文一听“平平无奇”四个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那虞战身材高大,蜂腰猿背,面容英挺,眉宇间自带一股悍勇之气。
站在那里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这叫平平无奇?
殿下您这是嫉妒人家长得英武吧!
他强压着吐槽的冲动,耐着性子分析道:
“殿下!”
“人不可貌相!”
“皇后娘娘慧眼识珠,既如此看重,此子必有过人之处!”
“退一步讲,即便他本人资质寻常,其背后可是整个虞家,是虞世基虞公!”
“殿下即便不喜其人,也该看在娘娘和虞公的面上,以礼相待才是啊!”
“知道了知道了!罗里吧嗦的!”
杨暕不耐烦地摆摆手,眼睛还黏在书页上,
“下次!”
“下次他再来,孤多与他说几句话便是了!”
沈文看着太子这副油盐不进、毫无政治头脑的样子,心中一片冰凉,暗自哀叹:
“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看事情还不如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通透!”
“这般态度,简直是……连阿斗都不如!”
“当年的阿斗若如你这般,诸葛武侯怕是要气得提前归天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可身为太子冼马,职责所在,他又不能不管。
他只得按下怒火,转换策略,顺着太子的性子引导:
“殿下,仅是说话恐怕还不够。”
“既然要示好,便需有些实在的表示。”
“您想想,您对虞战稍假辞色,施以恩惠,拉拢的便是他背后的虞世基乃至整个虞氏家族!”
“这对稳固您的储君之位,大有裨益啊!”
杨暕终于从书卷上抬起眼,懒洋洋地问:
“实在的表示?”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沈文心中一喜,赶紧建议:
“不如赏赐他些东西?以示殿下恩宠。”
“赏东西?这个容易!”
杨暕似乎来了点兴致,随手拿起刚才看的那本装帧精美的话本小说,递了过去,
“喏,就把这本《游仙窟》孤本赏给他吧!”
“这可是绝版的好东西,情节曲折,文笔绝妙,孤都看了三遍了!”
沈文看着那本花花绿绿的话本,嘴角抽搐,强忍着把书砸到太子脸上的冲动,心中咆哮:
“我的太子爷啊!”
“人家是刚在勋卫打出威名的武将!”
“你送本才子佳人的小说孤本?”
“这像话吗?!”
“现在写小说都不赚钱!”
“也就您把它当个宝!”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
“殿下,此物……恐不妥。”
“虞战乃是武职,臣以为,不如赏他些合用的军器之物,更显殿下知人善任。”
“比如……殿下私库里那套新得的山文甲,工艺精湛,防御极佳,正合他用。”
“什么?山文甲?”
杨暕一听就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
“那可不行!”
“那套甲胄是孤花了十金,好不容易从将作监少监那里淘换来的!”
“甲叶锃亮,披挂起来威风凛凛!”
“孤还打算在元旦阅兵大典上穿出去充场面呢!”
沈文心中鄙夷,就知道你舍不得!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劝道:
“殿下!”
“虞家什么宝贝没有?”
“要送,就得送对方需要、又显得稀罕用心的东西!”
“虞战是武将,元旦阅兵必有比武环节!”
“若他届时披挂着殿下亲赐的山文甲登场,并力压群雄,夺魁扬威!”
“这份荣耀,首先就得记在殿下您的恩典上!”
“届时,满朝文武都会看到,虞世基的孙子,是穿着太子赐的盔甲为朝廷立功的!”
“这岂不是向天下人昭示,虞家是坚定不移站在殿下您这一边的吗?”
杨暕被沈文这番话说得有些动心,但依旧犹豫。
沈文趁热打铁,又加了一把火:
“殿下,既然甲胄都送了,不如……再配上那杆同样珍藏的梅花亮银枪?”
“攻防一体,方显殿下恩宠之隆!”
“届时虞战身着殿下所赐宝甲,手持殿下所赠神兵,在陛下和百官面前大展神威,那人情,虞家想不认都不行!”
“殿下,您要明白,如今东宫之位,也并非高枕无忧啊!”
“尤其是华妃娘娘近日又诞下皇子,圣眷正浓……多一份助力,便多一分安稳啊!”
这一番连哄带吓,总算戳中了杨暕心中最隐秘的担忧。
他思前想后,虽然肉痛得厉害,但终究觉得储位更重要,只得哭丧着脸,万分不情愿地挥挥手:
“罢了罢了!送吧送吧!都送!你看着办吧!”
“赶紧把那两件东西从孤的私库里清出去,免得孤看着心烦!”
“直接送到他府上去!”
沈文却摇头道:
“殿下,如此重礼,岂可悄无声息地送去?”
“臣以为,当大张旗鼓地送往勋卫衙门,当着勋卫上下所有人的面,宣示殿下恩赏!”
“如此,方能人尽皆知,虞战乃东宫之人!”
“效果最佳!”
“还要大张旗鼓?”
杨暕一听更头疼了,哀嚎一声瘫在榻上,
“当个太子怎么这么累!”
“送个礼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真是烦死了!早知如此,孤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也没这么多糟心事!”
沈文看着太子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耐心也耗尽了,只剩下无尽的无奈和鄙夷:
“殿下啊殿下,您再难,能难得过那些为一日三餐奔波的升斗小民?”
“能难得过边关浴血的士卒?”
“您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他懒得再多言,躬身一礼:
“臣,这就去办。”
说完,转身退出大殿,安排赏赐事宜去了。
只留下太子杨暕,还在为那套即将离他而去的宝甲银枪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