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战在朱大昌的引领下,举着火把,穿过阴暗潮湿的牢房甬道,终于来到了关押韩猛的囚室前。
他心中正为即将得到一位练兵教官而高兴,可目光一扫,却看到韩猛的身旁,竟然还蜷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借着摇曳的火光仔细一看,虞战不由得一愣——此人竟是西城铁手张!
此刻,铁手张也因突如其来的光亮而抬起头,眯着眼逆光望去。
当他看清来者竟然是虞战,而且身着威风凛凛的校尉官服,在一众军官簇拥下。
如同众星捧月般站在牢门外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是……是你?!”
铁手张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震惊和恐惧,
“你……你何时当了官了?”
不等虞战开口,一旁的朱大昌为了表功,立刻抢着回答,语气充满了鄙夷和讨好:
“回禀虞大人!”
“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铁手张。”
“他昨天竟敢跑到县衙来击鼓鸣冤,状告大人您……您打伤了他的儿子!”
“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下官心想,大人您何等身份?”
“堂堂勋卫校尉,虞公的孙少爷,怎么会与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一般见识?”
“即便动手,也定是他儿子咎由自取!”
“这厮分明是诬告攀咬!”
“下官当即就将他拿下,打入这死牢,听候发落!”
虞战听了,眉头微挑,看向铁手张,语气平淡地问朱大昌:
“哦?他只是告我打伤他儿子?没告我打死?”
朱大昌连忙道:
“没有!就是告您打伤!但这等诬告,亦是重罪!”
虞战心中了然,看来张从只是被打伤。
铁手张想报复却寻他不得,便跑来县衙告状了。
铁手张此刻面如死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朱大昌昨天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抓起来了!
原来虞战不仅没倒霉,反而一步登天,当上了大官!
连县令都像哈巴狗一样巴结他!
自己这状告得,简直是自寻死路!
他不怕死,但他怕连累家人!
一想到儿子张从重伤未愈,还有家中老小,若是虞战借此报复……他不敢再想下去!
巨大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尊严,这个在西城叱咤风云多年的硬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虞战“咚咚咚”连磕几个响头。
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虞……虞大人!”
“小人有眼无珠!”
“冒犯了虎威!”
“千错万错,都是小人一人的错!”
“要杀要剐,小人绝无怨言!”
“只求……只求大人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的儿女家小!”
“他们是无辜的!求您了!”
说完,又是连连磕头,额头上已见血迹。
虞战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子女不惜舍弃一切尊严、磕头求饶的父亲,心中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柳氏,也是这般为自己担惊受怕。
天下父母心,大抵如此。
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说道:
“铁手张,你起来吧。”
“前番之事,你儿子张从伏击于我,将我打成重伤。”
“后来我与他公平对决,也将他打成重伤。”
“一报还一报,恩怨两清,早已扯平了。”
“我虞战虽非君子,但也懂得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
“你现在求我放过你儿女,怎么,在你眼里,我虞战就是个睚眦必报、会对妇孺下手的小人?”
铁手张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听出了虞战话中的意思——不追究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忙道:
“不敢!小人不敢!”
“大人您……您宽宏大量!”
“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激动得语无伦次。
虞战摆了摆手,继续说道:
“恩怨两清,是私下的规矩。”
“但你昨日来县衙告我,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咱们都是在市井刀头舔血过来的,讲究的是快意恩仇,私下里打生打死,各安天命,哪有输了就找官府的道理?”
“当初你们将我打得半死,我娘可曾来告过你们一状?”
“如今我打伤你儿子,你却来告官?”
“这……可不合规矩,也不够地道啊。”
朱大昌立刻在一旁帮腔,厉声道:
“大人说得极是!”
“这等不守规矩、诬告上官的刁民,按律当斩!”
“以儆效尤!”
铁手张听到“按律当斩”四个字,身体一颤,但脸上却并无太多恐惧,反而有种解脱。
他能保住家人,已是万幸,自己这条命,折了就折了,也算为之前的行事付出代价。
他低下头,沉默不语,准备认命。
然而,虞战却话锋一转,看着铁手张,淡淡道:
“不过……你已被抓进这大牢,吃了苦头,也算受到了教训。”
“罢了,本官念你亦是爱子心切,一时糊涂。”
“此事,就此作罢。”
“朱县令,放他走吧。”
“啊?”
不仅铁手张愣住了,连朱大昌和周围的狱卒都愣住了!
就这么放了?
这位虞大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朱大昌反应快,虽然不解,但立刻应道:
“是是是!大人仁德!快!给这厮打开牢门!”
狱卒连忙上前开锁。
铁手张恍恍惚惚地走出牢门,站在虞战面前,看着这个曾经与自己儿子生死相搏、如今却轻易放过自己的年轻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对着虞战,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揖!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朱大昌不耐烦地挥挥手:
“还愣着干什么?”
“虞大人开恩,饶你不死,还不快滚!留着等过年啊?”
“也就是虞大人心善,换做别人,你早掉脑袋了!”
铁手张又看了虞战一眼,眼神复杂,最终转身,步履有些踉跄地、默默地消失在了牢房甬道的黑暗中。
虞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