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战勒马立于车阵之前,目光如炬,紧紧盯着西面那片杀声震天、火光摇曳的密林。
情况不明,敌友难辨,他不敢贸然将全部兵力投入这团混战之中。
“程咬金!”
虞战头也不回地喝道。
“末将在!”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应道,只见身材魁梧、手提一柄萱花大斧的程咬金,快步跑了过来。
“你带两个机灵点的弟兄,摸到林子边缘,探探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清楚是哪两方人马在厮杀,人数大概多少,装备如何!”
虞战沉声下令。
“得令!”
程咬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转身就要走。
“等等!”
虞战又叫住他,叮嘱道:
“记住!只许探查,不许接战!”
“若有危险,立刻撤回!不可恋战!”
“知道了!表舅!您就别啰嗦了!俺心里有数!”
程咬金大大咧咧地答应一声,提着斧子,点了两名身手敏捷的斥候,猫着腰,迅速消失在前方的黑暗中。
看着程咬金那浑不吝的背影,虞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笑骂一句:
“这破孩子……没大没小的……”
他又对身旁的瘦猴吩咐道:
“瘦猴!你也带几个人,跟在程咬金后面策应一下,别让他冒失出事。”
“是!大人!”
瘦猴领命,也带着几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从西面树林的边缘,陆陆续续跑出来几十个衣衫褴褛、手持简陋兵器、甚至是木棍锄头的人影!
他们神色仓惶,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显然是从林子里逃出来的流寇或者被裹挟的百姓。
然而,当他们看到前方不远处,那灯火通明、车辆环列、甲胄鲜明、刀枪如林的严整军阵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发一声喊,扭头又拼命地钻回了漆黑的树林里,仿佛那里反而更安全一些。
“哼,乌合之众。”
虞大人冷笑一声,心中稍安。
看来这些人不足为虑。
然而,他这边刚稳住阵脚,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虞大人心中一紧,猛地回头!
只见一支约莫两百人左右的队伍,正沿着官道,从南面急匆匆地赶来!
这支队伍,衣甲破旧,旗帜歪斜,一看就是地方郡兵或者乡勇。
他们显然也是被前方树林里的厮杀声吸引过来的。
那支郡兵队伍在离虞战车阵尚有百步距离时,便停下了脚步。
为首的一名军官,约莫四十岁上下,身穿一件破旧的皮甲,快步跑了过来。
他看到虞战身穿耀眼的金色山文甲,胯下神骏白马,知道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连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气喘吁吁地大声报道:
“卑职!滑州浚仪县官道驿兼剿匪临时联防大队,衔领一百府兵额,实领两百乡勇并辅兵,旅帅……窦建德!”
“参见大人!”
这一长串拗口又不伦不类的头衔,听得虞战身后的韩猛、雷大膀等人直皱眉头。
虞战却是心中猛地一跳!
“窦建德?!”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目光骤然锐利起来,死死盯住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落魄、却身材魁梧、面容憨厚中带着一丝精悍的军官!
“他……他不应该是贝州漳南人吗?怎么……怎么跑到这河南滑州,当了个小小的旅帅?”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虞战的心头!
但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道:
“窦建德?本侯记得……你似是贝州人士?为何在此为官?”
窦建德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惊讶和…受宠若惊的神色!
他没想到,眼前这位看起来地位极高的年轻大人,竟然知道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籍贯!
“回大人话!”
窦建德连忙恭敬地答道:
“卑职确是贝州漳南人氏!”
“只因……只因与我家县令大人有同乡之谊,承蒙他举荐,故而在滑州谋了个军职,混口饭吃。”
“原来如此。”
虞战微微颔首,又问:
“那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晋州地界?”
窦建德脸上露出愤慨之色,指着西面树林道:
“不敢隐瞒大人!”
“卑职是奉命追剿一伙号称‘万人’的流寇而来!”
“那贼首刘镇,凶残无比,流窜数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卑职一路追踪至此,恰逢陛下远征,各地兵力空虚,上官便命卑职暂且留在晋州协防,并伺机剿匪。”
他顿了顿,听着林中越来越激烈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脸上露出焦急和不忍的神色,猛地抱拳道:
“大人!林中厮杀正酣!听动静,似是有义兵正在与流寇血战!”
“卑职不能见死不救!”
“请恕卑职无礼,这就带人前去助战了!”
说完,他也不等虞战回话,转身就要招呼自己手下那二百兵冲向树林!
“站住!”
一旁的雷大膀顿时不乐意了,瓮声瓮气地喝道:
“窦建德!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们见死不救吗?”
“我们大人用兵如神,自有安排!”
“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窦建德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没有反驳,只是再次对虞战抱拳道:
“卑职不敢!”
“只是……只是实在不忍见义士们孤军奋战,血染沙场!”
“大人!告辞了!”
说完,他毅然转身,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那片血腥的战场!
“嘿!这厮……”
雷大膀气得直瞪眼。
虞战看着窦建德那义无反顾的背影,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他当然知道窦建德日后是雄踞河北的一方反王,是大敌!
此刻若是趁乱将他除去……或许能为未来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但……看着窦建德那因为“不忍”而甘愿以身犯险的举动,听着他那番“不能见死不救”的话语,虞战心中那根名为“杀意”的弦,却微微松动了。
“是了……史书记载,这窦建德之所以能成事,正是因为他待人宽厚,体恤士卒百姓,在河北素有威望……看来,这‘不忍’二字,倒是他本性如此……”
虞战心中暗叹。
“大人!我们要行动吗?”
韩猛低声问道,手按在了刀柄上。
虞战深吸一口气,瞬间做出了决断!
他原本想等程咬金探明敌情再行动,但现在窦建德已经冲了进去,他若再按兵不动,不仅会寒了手下将士的心,更可能错失战机!
况且……这窦建德,或许……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不等了!”
虞战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
“韩猛!”
“末将在!”
“你率领一百弓箭手,牢牢守住车阵!”
“防备可能从其他方向袭来的流寇!”
“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动!”
“我带骑兵过去支援!”
韩猛闻言立刻反对:
“大人,那怎么行!太危险了!让末将带人去吧!”
虞战摇头,语气坚决:
“正因危险,我才必须亲自去。”
“你性子沉稳,最熟悉车阵防御,队伍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务必守好根本,防备可能从别处来的偷袭。”
见虞战心意已决,且将守护根本的重任托付给自己,韩猛不再坚持,抱拳领命:
“末将遵命!”
“大人……千万小心!”
“其余人马!”
虞战拔转马头,梅花亮银枪直指前方战场,声音如同金石交击:
“随我出击!支援友军!剿灭流寇!”
“吼——!”
早已摩拳擦掌的两百名精锐骑兵,齐声呐喊!
“驾!”
虞战一夹马腹,玉山飞练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嘶,化作一道白色闪电,率先冲向了树林!
两百骑紧随其后,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狠狠地撞入了混乱的战团!
一进入树林,眼前的景象顿时让虞战眉头紧皱!
只见林中空地上,火光闪烁,人影幢幢,厮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
地上已经躺倒了不少尸体,鲜血染红了泥土!
一方是衣甲杂乱、但斗志昂扬、结阵而战的乡勇(苏定方部);
另一方则是人数众多、却混乱不堪、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流寇!
而窦建德率领的那二百郡兵,已经和一股人数相当的流寇精锐绞杀在了一起!
窦建德本人,更是勇猛无比,手持一杆长矛,左冲右突!
但他身边只有寥寥数名亲兵,此刻竟被四名手持鬼头刀的彪形大汉团团围住!
那四人刀法狠辣,配合默契,窦建德虽然勇武,但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已经挂彩,险象环生!
手中那杆普通的长矛,更是被砍得木屑横飞,眼看就要折断!
“窦建德!休慌!我来助你!”
虞战大喝一声,声如惊雷!
他一催战马,如同天神下凡般冲到近前!
手中梅花枪一抖,瞬间幻化出三点寒星!
“噗!噗!噗!”
三声利刃入肉的轻响!
那围攻窦建德的三名悍匪,根本没看清来者是何人,便只觉得咽喉一凉,鲜血狂喷而出,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栽倒在地!
最后一名悍匪大惊失色,动作一滞!
窦建德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杆即将断裂的长矛,狠狠地砸向那悍匪的头颅!
“咔嚓!”
一声脆响!
长矛应声而断!
那悍匪也被砸得脑浆迸裂,当场毙命!
危机解除!
窦建德拄着半截断矛,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位如同神兵天降的金甲将军,脸上充满了感激和…震撼!
虞战勒住战马,目光扫过窦建德手中的断矛,又看了看自己马鞍旁挂着的备用的飞雪流影枪。
“接着!”
虞战手腕一抖,将那杆“飞雪流影枪”抛给了窦建德,声音平静地说道:
“用这个!随我杀敌!”
窦建德下意识地接住长枪,只觉入手沉重,枪身冰凉,知道是一柄好枪!
他心中更是感激涕零,连忙抱拳道:
“多谢大人赐枪!”
“刚才……刚才卑职言语冒犯,还望大人海涵!”
虞战哈哈一笑,心中那点芥蒂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用枪尖一指前方混乱的战场,朗声道: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现在,随我杀敌!”
“是!”
窦建德精神大振,紧紧握住手中的新枪,大声道:
“还不知大人尊姓大名?”
虞战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他高举梅花亮银枪,声音如同洪钟,传遍整个战场:
“本侯——乃陛下亲封,‘冠军侯’,虞战!”
“冠军侯虞战?!”
窦建德浑身剧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崇拜的光芒!
他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原来……原来您就是那位在洛阳校场,枪挑三勇士,勇冠三军的冠军侯!”
“卑职……卑职久仰大名!”
“今日得见尊颜,三生有幸!”
“哈哈哈哈哈!”
虞战放声大笑,豪气干云!他将长枪向前一挥:
“窦建德!随我——杀!”
“誓死追随侯爷!”
窦建德怒吼一声,挺起手中的飞雪流影枪,跟在虞战后面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