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军侯府,正堂大厅。
夜色深沉,烛火摇曳。
虞战斜倚在主位的太师椅上,以手支额,双目微阖,呼吸均匀,仿佛真的陷入了浅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三更的更鼓声早已敲过。
厅内除了烛火偶尔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
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宁静笼罩着整个空间。
突然——!
一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仿佛只是夜风拂过窗棂,但虞战的眼皮却猛地一跳!
他没有立刻睁眼,但全身的感官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哼!臭小子!装睡装得倒挺像!没想到贫道真的会来吧?”
一个苍老而带着几分戏谑和怒意的声音在大厅门口响起!
虞战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紫阳真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
他身上那件灰色道袍有些褶皱和水渍,但整个人却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电!
他果然还是来了!
“老东西你属鬼的吗?走路都没点声音?”
虞战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惊慌之色。
他早就料到这老道不会善罢甘休!
紫阳真人目光一扫,立刻锁定了大厅正中央房梁上那晃晃悠悠用丝绳吊着的红漆葫芦和那本薄薄的小册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炽热和势在必得的光芒!
“贫道的东西!拿来吧你!”
他冷笑一声,也不废话,身形一晃,如同一只灰色大鸟般径直朝着房梁扑了过去!
速度快如闪电!
然而——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葫芦和册子的刹那——
“哗啦——!!!”
一张巨大无比由粗麻绳编织而成的大网从天而降!
精准无比地将身在半空无处借力的紫阳真人兜头罩了个结结实实!
“动手!”
虞战一声令下!
从大厅两侧的屏风后面立刻冲出十几个彪形大汉!
正是铁手张手下最得力的打手!
他们二话不说扑上前去死死地压住了网中的紫阳真人!
“嘿嘿老杂毛中计了吧!”
铁手张得意地笑道!
“哼!雕虫小技!”
网中传来紫阳真人一声不屑的冷哼!
只见他身体猛地一抖!
一股沛然莫御的内力瞬间爆发出来!
“砰!砰!砰!”
那十几个壮汉如同被巨浪拍中一般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就连那张结实的大网也被他硬生生用双手“刺啦”一声撕开一个大口子!
他身形一矮便要从网中钻出!
“停!”
虞战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
“老道士!你耍赖!”
紫阳真人动作一顿从破网中探出头来怒道:
“小贼!你又要怎地?”
“咱们打赌说的是‘盗’!”
虞战指着他义正词严地说道:
“‘盗’者偷偷摸摸也!你这明火执仗硬抢算哪门子‘盗’?”
“这一次不算!你犯规在先!”
“你你……”
紫阳真人被他这番强词夺理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好!好!好!牙尖嘴利的小贼!”
“贫道今天不跟你玩什么赌约了!”
“先揍你一顿出出气再说!”
说着他彻底挣脱破网,大步流星地朝着虞战冲了过来!
眼中杀气腾腾!
虞战见状非但不躲,反而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来来来道爷您这边请!”
紫阳真人盛怒之下也没多想,几步就跨到了虞战面前,抬手就要抓向他的衣领!
可就在他脚落下的瞬间——
“咔嚓——轰隆!!!”
他脚下看似坚实的青砖地面竟然猛地塌陷下去!
露出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大坑!
紫阳真人猝不及防,整个人“啊呀”一声惊叫,直直地掉了下去!
“噗通!”
坑底传来重物落水的声音!
原来这坑底下竟然还预先灌了半坑黏糊糊的泥浆!
紫阳真人掉进去顿时溅了一身一脸狼狈不堪!
“哈哈哈老杂毛这‘请君入瓮’的滋味如何?”
虞战站在坑边叉腰大笑!
“小贼!你卑鄙无耻!”
紫阳真人在坑底气得哇哇大叫!
他运起轻功就想跳上来!
“给老杂毛洗个热水澡降降火!”
虞战一挥手!
坑边早已准备好的几个家丁立刻抬起几大桶滚烫的热水劈头盖脸地朝着坑里倒了下去!
“啊——!!烫死贫道了!”
紫阳真人虽然内力深厚,但这突如其来的热水还是烫得他龇牙咧嘴惨叫连连!
刚提起来的一口真气顿时就散了!
又跌回了泥浆之中!
“老杂毛,你上来啊!”
虞战继续在上面挑衅道!
“气煞我也!”
紫阳真人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彻底暴怒了!
也顾不得什么热水了!
将毕生功力运到极致!
双脚在坑壁上猛地一蹬!
整个人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般冲天而起!
势要冲破一切阻碍!
然而——“哐当——!!!”一声沉闷无比的巨响!
紫阳真人感觉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坚硬无比冰冷彻骨的东西上!
撞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差点又掉回坑里!
“嘿嘿……”
坑边传来虞战得意的笑声:
“忘了告诉你,这坑上面还盖了一块加厚加料的生铁板!够结实吧?”
原来就在紫阳真人掉下去的同时,铁手张就已经指挥手下用早就准备好的厚重铁板将坑口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只留下几道细小的缝隙用于“通风”和“灌水”!
紫阳真人在坑底试了几次,发现这铁板沉重异常而且边缘被卡得死死的!
他身在坑中无处借力,单凭内力向上推举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他真的被困住了!
“哗啦啦……”
紧接着冰冷刺骨的冷水又顺着铁板的缝隙流了下来!
与之前的热水混合在一起,让坑底变得忽冷忽热泥泞不堪!
紫阳真人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简直苦不堪言!
“老杂毛,”
虞战蹲在坑边,透过缝隙往下看,嘴里还说着风凉话:
“你是不是在想等水灌满了这坑,你就能浮起来然后推开铁板逃出生天啊?”
坑底的紫阳真人闻言心中确实一动,这正是他刚才想到的唯一生机!
“哈哈哈……”
虞战大笑起来:
“想什么美事呢!你以为我会那么傻?”
“接下来要倒的可不是水了,而是滚烫的菜油!”
“然后再丢一根火把下去,嘿嘿,你说会怎么样?”
“你敢!”
紫阳真人闻言吓得魂飞魄散!
他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
要是真被热油浇头再点火,那绝对是十死无生!
变成一锅‘油炸老道’!
“我认输!我认输了!”
紫阳真人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和尊严了!
在坑底嘶声喊道:
“丹药贫道不要了!送给你便是!”
“那本秘笈你反正也看不懂,不如还给贫道吧!”
“哦?”
虞战眉毛一挑:
“那丹药怎么用?”
“打碎外壳!”
紫阳真人连忙说道:
“里面的丹药,用无根水在午夜子时服用,连服三粒,那小丫头什么先天不足的毛病都能治好!”
“保管她长命百岁!”
他为了活命倒是交代得很痛快!
“那秘笈里的武功很难练吗?你一定要要回去?”
虞战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紫阳真人心中一动,
“原来这小子以为这是武功秘籍!那就好办了!”
连忙说道:
“是啊!上半册还好,下半册贫道都还没练会,是师门重宝,不能遗失啊!”
虞战心中冷笑,
“果然宝贵之处在下半册!还好老子早有准备,让无垢抄了下来!”
嘴上却说道:
“那这样吧,下半册可以还给你,不过……”
“不过什么?”
紫阳真人急切地问。
“这赌注你都输了,还要下半册,这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虞战拖长了声音。
“明白!明白!”
紫阳真人立刻接口道:
“贫道答应帮你办四件事!比之前约定的多一件!总成了吧?”
“四件?”
虞战沉吟了一下,
“也不是不行,不过口说无凭,你得发誓!”
“贫道紫阳对天发誓!”
紫阳真人立刻在坑底指天画地发下毒誓,承诺为虞战办四件不违背道义的事,如有违背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行了吧?”
发完誓紫阳真人没好气地说道。
“嗯……”
虞战满意地点点头。
他也知道这老道极好面子,既然当众发下毒誓,应该不会反悔。
“放他出来吧!”
铁手张等人这才合力将沉重的铁板挪开。
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浆狼狈不堪如同落汤鸡般的老道士从坑里爬了出来,脸色铁青呼呼喘着粗气,瞪着虞战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虞战也不怕他,从怀里掏出那本小册子,“哗啦”一声将后半部分撕了下来,递给紫阳真人:
“喏,下半册给你!”
紫阳真人一把抢过,仔细检查确认是真品而且没有损坏,这才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
虞战叫住他:
“现在第一件事来了!”
“说!”
紫阳真人头也不回冷冷说道。
“去杀了城外流寇的头子!”
虞战直接下令道。
“什么?!”
紫阳真人猛地转身断然拒绝:
“万万不可!贫道绝不做此等事!
“为何不可?”
虞战向前一步,气势逼人,
“他聚众作乱,围攻东都,乃是朝廷钦犯,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他,是为国除害,名正言顺!”
“哼!好一个为国除害,名正言顺!”
紫阳真人冷笑连连,花白的胡子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那杨广昏聩无道,横征暴敛,弄得天下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你可曾见过城外那些饥民?他们易子而食,不过是求一条活路!”
“他们是义军,是豪杰!”
“你让贫道去杀这等人物,岂不是让贫道助纣为虐,沦为朝廷鹰犬,受天下人唾骂?!”
“义军?豪杰?”
虞战嗤之以鼻,语气带着嘲讽,
“老道士,你莫不是在山里修道修糊涂了!”
“你只看到他们反抗暴政,可曾看到他们沿途烧杀抢掠?裹挟流民,以众逞凶,所过之处,坞堡破灭,秩序荡然!”
“他们若真得了势,未必就比现在的朝廷好到哪里去!”
“即便如此,也轮不到贫道来做这个刽子手!”
紫阳真人拂袖一震,空气都为之发出一声闷响。
语气斩钉截铁,
“道法自然,亦讲因果。他杨广种下恶因,方得此恶果。此乃王朝气运更迭,天道循环!”
“贫道方外之人,岂能随意插手,妄动杀戒,沾染这等巨大的因果?”
“不去,不去!”
紫阳真人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修行者的执拗与风骨。
虞战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庞和那双毫不退缩的眼睛。
知道在这件事上,这老道是绝无通融的可能了。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再争辩下去也是徒劳,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这样,你去打探他中军大帐的具体位置告诉我,然后我去抓他!”
“我是官军他是匪徒,抓他合情合理,这总行了吧?”
紫阳真人想了想,觉得这倒不违背道义,点头道:
“那行,不过……”
他瞥了虞战一眼:
“你派个人跟着我,我打探清楚就告诉他,让他回来禀报你。”
“你自己告诉我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虞战不解。
“哼!”
紫阳真人冷哼一声:
“贫道不想见你!少见一次就少生一次气!”
虞战无语,这时铁手张主动站出来说道:
“侯爷,那小的跟道长去一趟吧!”
“好吧……”
虞战挥了挥手:
“小心点快去快回!”
看着紫阳真人和铁手张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虞战长舒一口气,总算暂时搞定了这个难缠的老道。
但他心里清楚,城外几十万饥民的问题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关键还是粮食啊……”
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也不知道洛阳城的官仓里还有多少存粮,够不够我开仓放粮用……”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洛阳的粮储情况,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否则一旦粮食不足,盲目放粮不仅解决不了危机,反而可能引发更大的混乱!
夜色依旧深沉,但冠军侯府内虞战的思绪却已经飞向了那座关系着无数人生死的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