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带着清冽的穿透力,洒满昭阳殿内室。
楚晏兮醒来时,发现自己依旧被沈疏桐紧紧圈在怀中,那人清浅规律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微微动了动,想看看枕边人的睡颜,却惊动了本就警醒的沈疏桐。
“醒了?”
沈疏桐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怕她消失一般。
她睁开眼,凤眸中尚残留着一丝初醒的迷蒙,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专注。
目光落在楚晏兮脸上,仔细逡巡,仿佛在确认什么。
楚晏兮心知她还在为昨日凝香苑之事介怀,只是强自压抑着。
她心中微软,又带着点恶作剧的甜意,主动仰头,在她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早,阿疏姐姐。”
这一吻,如同春风化雨,瞬间融化了沈疏桐眼底最后一丝冰棱。
她眸色转深,回应了这个吻,却不似昨夜那般带着惩罚性的掠夺,而是缠绵悱恻,极尽温柔。直到楚晏兮气息微乱,才不舍地放开。
“今日可还觉得乏?”
沈疏桐的手掌已然覆上楚晏兮的腰肢,熟稔地揉按起来,力道恰到好处,驱散着晨起的酸软。
楚晏兮舒服地喟叹一声,像只慵懒的猫儿在她怀里蹭了蹭:
“有阿疏姐姐在,便不觉得乏。”
她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她的体贴,忽然想起什么,翻过身,与沈疏桐面对面,指尖缠绕起她一缕散落在枕边的墨发,语气带着几分娇嗔,
“不过,昨日听那云舒弹了半日琴,耳朵倒是有些腻了。还是阿疏姐姐的气息最好闻,声音最好听。”
这话语里的依赖与排他性,取悦了沈疏桐。
她眼底漾开极浅的笑意,任由那纤细的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低声道:
“那今日便不去凝香苑了?”
“不去了,”
楚晏兮撇撇嘴,
“做戏做全套虽有必要,但朕也不能总委屈自己的耳朵和鼻子。晾他们几日,反而更能显得孤‘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她狡黠地眨眨眼,
“再说了,孤若总去,某些人怕是要把政事堂的砚台都捏碎了。”
沈疏桐被她打趣,耳根微热,却也不否认,只是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轻蹭她的发顶,算是默认。
两人又在榻上温存了片刻,直到日光大盛,才起身梳洗。
今日楚晏兮心情颇佳,亲自为沈疏桐挑选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衬得她愈发清雅出尘,自己则穿了一袭海棠红的宫装,明媚张扬。
用早膳时,更是亲手为沈疏桐布菜,目光缱绻,仿佛要将前几日“冷落”的份都补回来。
早膳后,二人一同前往御书房。今日并无大朝会,只有几位心腹重臣被传召议事。
顾清泫与萧寒早已候在殿外。
顾清泫见帝相二人并肩而来,一个清雅如竹,一个明艳似火,举止间流淌着难以言喻的默契与亲昵,不由得碰了碰身旁的萧寒,低声道:
“瞧见没?我就说嘛,陛下出马,一个顶俩。咱们丞相大人这醋劲儿,算是被彻底捋顺了。”
萧寒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却在他带着笑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进入御书房,众人神色皆是一肃。边境的紧张气氛,早已透过一道道军报传遍了中枢。
“陛下,丞相,”兵部尚书率先出列,呈上最新军报,
“赤焰部前锋斥候活动愈发频繁,已多次越过界碑,挑衅意味十足。勃日勒本部人马,亦有向落鹰涧方向移动的迹象。”
楚晏兮接过军报,快速浏览,唇角冷意森然:“鱼儿,终于要上钩了。”
她看向沈疏桐,“丞相,依你看,何时收网最为妥当?”
沈疏桐走到巨大的边境舆图前,指尖精准地点在落鹰涧入口:
“勃日勒生性多疑,虽贪功冒进,亦会小心试探。需待其前锋完全进入涧内,主力大半跟进,后方尚未完全合拢之时,发动攻击最为有利。过早,恐其警觉缩回;过晚,则其主力尽入,困兽之斗,伤亡必大。”
她的声音清晰冷静,如同在棋盘上落下最关键的一子,“据萧将军判断,三日后,时机最佳。”
萧寒沉声补充:“末将已令伏兵就地潜伏,忍耐最后三日。所有弩机、火油、滚木皆已就位,只待信号。”
“好!”楚晏兮抚掌,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那就三日后!传朕旨意,边境各军镇,严阵以待,配合落鹰涧行动。京中……”
她顿了顿,看向沈疏桐。
沈疏桐会意,接口道:
“京中一切如常。对北狄使团,依旧‘礼遇有加’,凝香苑的赏赐照旧。同时,可让鸿胪寺‘无意’中向北狄正使透露,陛下因边境不宁,心情不佳,近日连凝香苑都去得少了。”
这便是要将“女帝因边关战事烦恼,无暇他顾”的假象,巧妙地传递给宇文灵犀,进一步麻痹对方。
楚晏兮点头:
“就依丞相之言。”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沉凝,
“此战关乎国威,不容有失。诸位爱卿,各司其职,静候佳音。”
“臣等遵旨!”
北狄驿馆内,宇文灵犀也收到了边境摩擦加剧的消息,同时也听闻了女帝近日心情不佳、甚至减少了去凝香苑次数的风声。
“勃日勒那个蠢货,果然沉不住气了。”宇文灵犀蹙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大晏女帝此举,是因边关压力而无暇享乐,还是……另有图谋?” 她总觉得有些不安,大晏的反应过于“顺理成章”。
“公主,还有一事。”心腹侍女低声道,
“我们派去接触苏尚书的人回报,林婉儿昨日确实去了慈恩寺,求了平安符。但苏尚书那边……似乎并无明显反应。”
宇文灵犀冷哼一声:
“看来这位苏尚书,比想象中更难打动。无妨,本宫还有后手。” 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既然温和的手段不见效,那就换一种方式。去查查,林婉儿平日里除了去苏府,还常去哪些地方,接触哪些人。找个机会……让她‘意外’得知,苏尚书之所以对她若即若离,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旁人,或是……受了某些她无法抗拒的压力。”
她要将这池水彻底搅浑。
无论苏芷晴是否心中有旁人,只要让林婉儿产生怀疑、产生不甘,依着那小姑娘看似温婉实则执拗的性子,必然会有所行动。
到时候,无论结果是苏芷晴被迫表态,还是林婉儿因爱生恨,都能达到她扰乱大晏朝臣心神的目的。
苏芷晴下衙回府,管家照例捧上了林婉儿今日送来的食盒,里面是清爽的薏米南瓜羹,旁边依旧放着一枚平安符,与昨日那枚略有不同,绣工更为精致。
此外,还有一张素笺,上面只有两个字:“珍重。”
没有多余的言语,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
苏芷晴拿着那枚平安符,指尖摩挲着上面细密的针脚,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信笺,提笔蘸墨,沉吟许久,终是落笔。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同样简洁的两个字,与林婉儿的笺子如出一辙:
“同安。”
她将信笺折好,放入一个素白信封,交给管家:“送去安国公府,交给林姑娘。”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回应林婉儿的关切。虽然依旧含蓄,但其中的意味,双方心知肚明。
管家接过信,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躬身退下。
苏芷晴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因这简单的两个字,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入了一丝暖光。
然而,想到边境即将爆发的战事,以及朝堂上下隐伏的危机,那丝暖意又被更深的凝重所取代。她深知,此刻并非沉溺于私情的时机。
是夜,昭阳殿内烛火温馨。
楚晏兮伏在沈疏桐膝上,任由她为自己通发。玉梳划过如云青丝,带来阵阵舒适的战栗。
“边关……就要见分晓了。”
楚晏兮闭着眼,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纵然相信沈疏桐与边军将士的能力,但战事无常,终究令人悬心。
沈疏桐梳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更加轻柔:“陛下放心,萧寒与清泫皆是良将,布局周全,必能克敌。”
她放下玉梳,指尖挑起楚晏兮一缕长发,又挑起自己的一缕,动作生涩却异常认真地,将两缕墨发缠绕在一起,笨拙地打了一个结。
“这是……”楚晏兮好奇地抬头。
沈疏桐看着手中那纠缠不分、略显歪扭的发结,耳根微红,语气却郑重:
“臣听闻,民间有此习俗,以发结盟,寓意……同心同命,不离不弃。”
她抬起眼眸,深深望入楚晏兮眼中,“臣与陛下,亦然。无论边关胜负,无论前路如何,臣都会在陛下身边,生死与共。”
楚晏兮看着那枚小小的、不甚美观的发结,又看向沈疏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深情,心头巨震,一股热流猛地涌上眼眶。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发结,仿佛触碰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好,”她声音微哽,将脸埋进沈疏桐怀中,紧紧抱住她的腰,
“同心同命,不离不弃。”
窗外,秋风萧瑟,隐隐带来了远方的肃杀之气。
窗内,青丝缠绕,许下了此生不渝的誓言。
边境的烽火即将点燃,而深宫之中的情感,也在风雨前夕,淬炼得愈发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