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使团在京已逗留数日,表面的觥筹交错之下,暗流愈发湍急。
那位叫宇文灵犀的公主,人如其名,心思剔透,手段灵巧。
她并不急于再次正面接近沈疏桐,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另一处突破口——大晏女帝的“喜好”。
经过多方打探与细心观察,宇文灵犀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微妙的信息:
女帝楚晏兮虽未正式纳选皇夫,但近半年来,宫中确实陆续进过一些容貌出众的男子,虽无明确名分,却也得了些赏赐。
加之楚晏兮登基以来,对丞相沈疏桐超乎寻常的倚重与亲近,以及沈疏桐与顾清泫那桩透着古怪的婚姻……
一个大胆而恶毒的计策,在宇文灵犀心中逐渐成型。
若能让这位年轻的女帝“沉迷”于男色,不仅能分散其理政精力,更能在道德上对其加以攻讦,动摇其威信。
更重要的是,若能借此离间楚晏兮与沈疏桐——那位看似清冷无欲的丞相,对女帝的心思,只怕远非“忠臣”二字可以概括。
一旦她们之间生出嫌隙,大晏朝堂必生动荡。
于是,在又一次宫宴之上,宇文灵犀抓住时机,于丝竹暂歇、酒过三巡之际,盈盈起身,向御座上的楚晏兮行礼,声音柔婉动听:
“陛下,大晏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灵犀在此盘桓数日,深感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更觉陛下风姿,如日月之辉,令人不敢直视。”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与恳切,
“我北狄虽处苦寒之地,亦有心慕风华之人。此番随行队伍中,有几名擅音律、通辞赋的子弟,自幼仰慕天朝文化,苦心研习,虽不及大晏才子万一,却也愿献丑于御前,为陛下助兴,聊表我北狄对大晏、对陛下的景仰之情。还望陛下……勿要推辞。”
她话说得漂亮,只提“献艺助兴”,绝口不提“进献”,但殿中众人谁不是心知肚明?这所谓的“子弟”,只怕就是精心挑选,用来投女帝所好的男宠。
楚晏兮执杯的手微微一顿,桃花眼中掠过一丝冷意,旋即被慵懒的笑意取代。
她岂会不知宇文灵犀的盘算?正欲寻个由头驳了,眼风却不自觉地扫向了左下首那抹紫色的身影。
沈疏桐端坐席间,容颜依旧清冷无波,正执箸夹起一块水晶糕,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全然未闻殿中对答。
只是,那握着银箸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楚晏兮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念头。
自那日以来,沈疏桐对她千依百顺,极尽温柔,可她心底总残留着一丝曾被“抛弃”的不安与怨怼。
虽知那场婚姻是权宜之计,虽知沈疏桐心中只有她一人,可……她就是忍不住想看看,若她表现出对旁人有一丝一毫的兴趣,她的阿疏姐姐,会是如何反应?
带着这点隐秘的、近乎幼稚的报复心理和试探,楚晏兮到嘴边拒绝的话转了个弯,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哦?公主有心了。既是如此,便让他们上来瞧瞧吧。”
宇文灵犀心中一喜,面上却愈发恭顺:
“谢陛下恩典。”
很快,六名身着北狄服饰,却明显经过精心打扮的男子步入殿中。
他们年纪皆在十六至二十之间,容貌确实极为出色,或英挺,或俊秀,或带着异域风情的深邃,眉眼间都带着驯顺与仰慕。
他们依命行礼,然后或抚琴,或吹箫,或展喉清唱,虽技艺不算顶尖,但那青春勃发的容颜与刻意展现的风情,依旧引得殿内不少目光流连。
楚晏兮斜倚在御座上,单手支颐,目光淡淡扫过那几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她心中实则腻烦得很,这些男子身上过重的熏香和刻意的姿态,只让她觉得矫揉造作,远不及她家阿疏姐姐身上那清冽自然的冷香万分之一。
但为了气气某人,她还是勉强维持着“观赏”的姿态。
而此刻,席下的沈疏桐,终于放下了银箸。
她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眸光低垂,长睫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
只有离得极近的顾清泫和苏芷晴,能感受到她周身那骤然降低的气压,以及那看似平静的面容下,紧抿的唇线透出的冷硬。
宴席散后,楚晏兮回到昭阳殿,心情颇有些复杂。
既有试探沈疏桐反应的隐秘快意,又有对那些北狄男子的厌烦,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漓月一边为她卸下钗环,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终是没忍住,低声道:
“陛下,您……您真要让那些北狄人留在宫中?”
漓月可是坚定不移的“帝相cp”头号拥护者,眼见北狄公主送来这么一群“狐狸精”,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楚晏兮从镜中瞥了她一眼,见她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故意逗她:
“怎么?孤瞧着,有几个姿色还算不错,留在宫里瞧瞧,解个闷儿也无不可。”
漓月一听,更是急了:
“陛下!那些庸脂俗粉,怎及沈相万分之一风华!您可不能被那北狄公主蛊惑了啊!沈相她……”
她想起宴席上沈疏桐那看似平静实则紧绷的样子,更是心疼,
“沈相心里定然难受得紧!”
楚晏兮哼了一声,想起沈疏桐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那点小脾气又上来了:
“她难受?孤瞧着她淡定得很,怕是巴不得孤多纳几个,好显得她这丞相更大度呢!”
漓月简直要跺脚了:
“陛下!沈相那是喜怒不形于色!您忘了之前您稍稍与阿史那云走得近些,沈相就……”
她及时刹住话头,但意思不言而喻。
楚晏兮自然没忘。正是因为没忘,她才更想看看沈疏桐为她失控的样子。她挥挥手,打断了漓月:
“行了,孤自有分寸。把人安排在偏远的凝香苑,没有孤的传召,不许踏出苑门半步,更不许靠近昭阳殿和政事堂。”
这安排,与其说是收纳,不如说是圈禁。
漓月稍稍松了口气,但依旧忧心忡忡。
是夜,楚晏兮躺在宽大的龙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她想象着沈疏桐此刻在丞相府,是会辗转难眠,还是会……根本不在意?
而且……她怎么现在都不过来找孤?!
越想越气,她索性坐起身,唤来暗卫。
“去,把今日孤收了北狄六个美男,并赞其中抚琴者‘指法清奇’的消息,给孤散出去,务必要让丞相府那边‘无意中’听到。”
她倒要看看,沈疏桐能淡定到几时!
吩咐完这些,便准备好一切,重新沐浴一遍,现在……就等某条鱼儿上钩~
消息果然很快便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传到了丞相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
沈疏桐面前摊开着北狄与边境各部族关联的密报,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暗卫回报的“陛下赞其指法清奇”那句话,眼前仿佛浮现出楚晏兮含笑欣赏那北狄男子的画面。
“咔嚓”一声轻响,她手中上好的狼毫笔,竟被硬生生捏断!
墨汁溅落在宣纸上,污了刚写好的半篇策论。
沈疏桐看着那团污迹,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知道楚晏兮大概率是在做戏,是为了气她,或是另有谋划。
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又是另一回事。
只要一想到有别的男子,尤其是心怀叵测的北狄人,用那种充满倾慕的眼神看着她的晏晏,甚至可能靠近她……一股暴戾的杀意便几乎要冲破她引以为傲的冷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两声熟悉的鸟鸣。
是顾清泫和苏芷晴来了。
两人熟门熟路地翻窗而入,顾清泫一眼就瞧见了书案上那断成两截的笔和污损的纸张,再看向沈疏桐那冰封千里之下暗流汹涌的脸色,顿时了然,促狭地笑道:
“哟,这是哪阵风把我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沈相气成这样?莫非是……凝香苑的琴声太吵,扰了丞相清静?”
沈疏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苏芷晴则走到书案旁,看了看那污损的纸,淡淡道:
“笔是无辜的。陛下此举,意在试探,亦在泄愤,你当心中有数。”
她虽性情清冷,但对情之一字,近来因着林婉儿的“纠缠”,倒也多了几分感悟。
沈疏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
“我知道。”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顾清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唯恐天下不乱地煽风点火:
“知道归知道,可心里这醋坛子打翻的滋味不好受吧?要我说,你就该直接闯进宫去,把人从龙床上拎起来问问,到底是哪个野男人的琴技比得上我们沈相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指法’?”
苏芷晴无奈地瞥了顾清泫一眼,对沈疏桐道:
“陛下心性,你比我们更了解。她越是如此,越证明她在意你。只是,北狄公主此举包藏祸心,意在离间,你需冷静应对,莫要中了圈套。”
沈疏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睁开眼,眸中已恢复了几分清明,但那份冰冷的锐利却丝毫未减:
“灵犀公主……她既然想玩火,那便要做好引火烧身的准备。”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绝,
“至于那些‘礼物’……”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
“且让他们在凝香苑好好‘休养’几日。”
顾清泫和苏芷晴对视一眼,知道这位看似冷静的丞相大人,心底的醋海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并且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回敬”了。
看来,那位灵犀公主和那几个不知死活的男宠,很快就要倒大霉了。
秋夜渐深,丞相府书房内的烛火久久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