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谷的夜晚,总是格外宁静。月光如水银泻地,将竹舍、药圃、溪流都蒙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
晚膳后,众人照例聚在谢兰辞的竹舍小厅闲聊,今日的话题,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京中旧事上。
顾清泫斜倚在窗边的竹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空了的茶盏,嘴角噙着一抹惯有的、略带痞气的笑容,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
“说起来,京中醉仙楼新来的那位琴师,技艺着实不凡,尤其一曲《广陵散》,堪称绝响。离京前,我还特意去听了两回。”
他这话本是无心,提起京中风雅之事,也是他这等风流人物常有的谈资。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却未必无意。
坐在他对面,一直沉默擦拭着短刃的萧寒,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是那握着短刃的手指,指节微微收紧了些许。
“哦?顾侍郎倒是好雅兴。”
沈疏桐正将一盏刚沏好的热茶递给身旁的楚晏兮,闻言,抬眸淡淡地看了顾清泫一眼,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
她心思细腻,如何听不出顾清泫话语中纯粹的欣赏,但她更注意到了萧寒那瞬间细微的变化。
楚晏兮接过茶盏,吹了吹热气,眼波流转间,已将萧寒那微小的反应和沈疏桐的话外之音尽收眼底。
她唇角微勾,却不点破,只是顺着顾清泫的话笑道:“能被顾侍郎如此称赞,想必那位琴师定非俗类。待回京后,孤……我也要去听听看。”
顾清泫浑然未觉气氛的微妙变化,见有人附和,谈兴更浓,又补充道:
“何止琴技,那位柳大家风姿亦是卓绝,一袭白衣,清冷孤傲,倒有几分……嗯,几分谢谷主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
他本是随口一比,意在称赞那琴师的气质出众。
这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苏青临正捧着一本医书凑在谢兰辞身边请教,闻言好奇地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看顾清泫,又看看自家师父。
谢兰辞手持书卷,姿态依旧从容温雅,闻言只是微微抬眸,看了顾清泫一眼,唇角含着一抹浅淡若有无的笑意,并未言语。
但那眼神,温润中却仿佛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让顾清泫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住了口。
而萧寒,擦拭短刃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他抬起眼眸,目光沉静地看向顾清泫,那眼神深邃如同寒潭,看不出喜怒,却莫名让顾清泫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顾清泫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
他看了看神色平静却目光深邃的谢兰辞,又看了看沉默不语、气场却明显冷了几分的萧寒,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楚晏兮忍着笑意,轻轻扯了扯沈疏桐的衣袖,用眼神示意:
看,有人醋了。
沈疏桐回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眼中亦是了然的笑意。
就在这时,萧寒忽然站起身,将擦拭好的短刃插入鞘中,声音平淡无波地对顾清泫道:
“顾侍郎,明日还需巡查新整编的营地布局,早些歇息。”
说完,也不等顾清泫回应,便对着谢兰辞和沈疏桐他们微一颔首,转身径直离开了小厅。
顾清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一脸茫然。
他……这是生气了?因为自己夸了那个琴师?不可能吧?萧寒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
他求助似的看向楚晏兮和沈疏桐,却只得到两人带着调侃意味的微笑。
他又看向谢兰辞,谢兰辞只是温和地对他笑了笑,重新将目光落回手中的书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苏青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气氛有些奇怪,他小声对谢兰辞道:
“师父,萧将军他……好像不高兴了?”
谢兰辞轻轻合上书,摸了摸他的头,温声道:
“无妨。天色不早,青临,你也该去睡了。”
众人遂各自散去。
顾清泫满腹疑惑地回到自己房间,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萧寒离开时的眼神和那句看似平常的话。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木头……难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