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山下的寂静,是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蹄声撕裂的。
工地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地朝着山路入口望去。王大眼、韩大山,以及所有匠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压抑不住的焦灼与期盼。这十几天来,李石头的伤情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最初的昏迷,到后来因剧痛而发出的阵阵嘶吼,再到如今因失血过多而陷入的半昏迷状态,生命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流逝。
尽管韩宇临走前留下的“神泉之水”确实神奇,每日清洗伤口,竟真的让那恐怖的伤势没有丝毫腐烂迹象,但这终究只能吊住一口气。骨头碎了,人就废了。这个念头,如同阴霾,笼罩着整个工地。
“来了!是东家!东家回来了!”一个眼尖的年轻匠人,看清了为首那匹神骏的白马,以及马上熟悉的身影,发出一声惊喜的呐喊。
这声呐喊,仿佛一道惊雷,瞬间炸开了沉寂。
王大眼浑身一颤,第一个冲了出去,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韩大山紧随其后,父子连心,他能感受到儿子此行必定历经了千辛万苦。
当马队停在工地前,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他们看到了自家东家韩宇,更看到了他身前那位银甲白马、气宇轩昂、宛若天神的少年将军!那份凛然不可侵犯的英雄气概,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而从马车上走下的那位布衣老者,虽然形容有些疲惫,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电,顾盼之间,自有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气度。
“爹!王师傅!”韩宇翻身下马,声音因急切而略带沙哑,“我回来了!我把华神医请来了!”
华神医!
这三个字,如同拥有无穷的魔力,让在场所有匠人,尤其是王大眼,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他们或许不认识赵云,但华佗“外科圣手”的名号,早已是天下皆知!
“华……华神医?”王大眼嘴唇哆嗦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对着华佗重重地磕头,“神医!求求您,救救我那苦命的兄弟吧!”
“老丈快快请起。”华佗连忙将他扶起,神色严肃,“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病人何在?速带老夫去看!”
无需多言,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在一间临时搭建的、最干净的棚屋里,李石头正静静地躺在木板床上。他的妻子守在一旁,早已哭得双眼红肿,形容憔?。
华佗大步流星地走进去,赵云和韩宇紧随其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扑面而来。华佗眉头微皱,径直走到床边,也不嫌弃,伸手便揭开了覆盖在李石头腿上的布巾。
“嘶——”
饶是见惯了沙场惨状的赵云,在看到那条腿时,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整条小腿血肉模糊,白森森的碎骨茬子从皮肉中刺出,与暗红色的血肉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幅恐怖的画面。
然而,华佗的目光却瞬间凝固了。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伤口,脸上露出了比在元氏县见到灵泉奇效时,更加震惊的神色!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他喃喃自语,伸手轻轻触摸了一下伤口周围的皮肉。
“先生,如何?”韩宇紧张地问。
“伤势之重,老夫平生罕见。骨骼尽碎,经脉寸断,换做常人,莫说十日,三日之内,此腿必已腐烂发黑,邪毒攻心而亡。”华佗缓缓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韩宇,“可他的伤口,血肉虽烂,却无一丝腐败之气!反而……反而隐隐有一股生机在其中流转,吊住了他的性命。韩小哥,你那‘神泉’,当真是夺天地造化之神物!”
他这一番话,不仅是对韩宇的肯定,更是给了王大眼等人一颗定心丸。
“那……那还有救吗?”王大眼颤声问道。
华佗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医者的绝对自信与专注:“若在昨日,老夫只有三成把握。但今日亲见此腿,又有神泉为辅,老夫……有九成把握,能为他保住这条腿!”
“轰!”
希望的狂潮,瞬间淹没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王大眼和李石头的妻子喜极而泣,跪在地上,对着华佗连连叩首。
“都出去!”华佗一声断喝,气势陡然一变,变得不容置疑,“准备烈酒、滚水、干净的麻布!再寻一把最锋利的短刃和几把铁钳来,用滚水反复煮过!快!”
众人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起来。一个临时的“手术室”很快被清理出来。
“子龙,劳烦你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以免惊扰。”华佗对赵云道。
“先生放心。”赵云抱拳领命,提枪立于门外,渊渟岳峙,宛若门神。
“韩小哥,你留下,为老夫搭把手。”华佗又看向韩宇。
棚屋内,只剩下三人。华佗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深色的粉末,和水调成糊状,撬开李石头的嘴,尽数灌了进去。
“此乃‘麻沸散’,可令其沉睡,不感痛楚。”华佗解释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片刻后,李石头原本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陷入了深度昏迷。
手术,正式开始。
华佗的神情,变得如同最专注的雕刻家。他手持短刃,动作快、准、狠,先是小心翼翼地切开已经坏死的皮肉,然后用铁钳,将那些深深嵌入血肉中的碎骨,一块一块,精准地夹了出来。
“叮……叮当……”
碎骨落在陶盘中,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声响。韩宇在一旁,负责用浸透了灵泉水的麻布,不断地擦拭伤口,冲洗血污。他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目光却一刻也不敢离开华佗那双翻飞的手。
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它时而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时而又如绣女穿针般细致入微。他不仅取出了碎骨,更用一种特制的骨剪,将断骨的边缘修剪平整,然后……开始了他最惊世骇俗的一步——接骨!
他口中含着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双手并用,将两截主骨小心翼翼地对合在一起,然后迅速将银针刺入骨骼的连接处,用一种奇特的手法,将其暂时固定。紧接着,他从药箱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药膏,散发着奇异的草木清香,均匀地涂抹在断骨之处。
最后,是缝合。他竟用一根弯曲的骨针,穿上用羊肠炮制过的细线,将那翻开的皮肉,一层一层,由内而外地缝合了起来!其手法之精妙,让韩宇叹为观止。
整整一个时辰,当华佗缝下最后一针,剪断肠线时,他额头上已满是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有些苍白。
“好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满足,“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和你那神泉的功效了。”
他开了一副固本培元的药方,又详细交代了后续的护理——每日必须用灵泉水清洗伤口,不可沾染凡水,饮食需清淡,静养百日,不可妄动。
当棚屋的门再次打开,华佗宣布李石头的腿已经保住时,门外等候的众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王大眼等一众匠人,看着韩宇,眼神里已经不仅仅是感激,更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敬与信赖。
这位年轻的东家,他不仅给了他们安稳的生活,更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千里奔波,请来神医,给了他们最珍贵的“命”!
当晚,工地上燃起了久违的篝火。韩宇拿出最好的肉脯和麦饼,犒劳众人。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所有人都敞开了心扉。
酒过三巡,王大眼端着一碗酒,走到韩宇面前,面色涨红,双眼含泪:“东家!大恩不言谢!从今往后,我王大眼这条命,还有手下这帮兄弟,就都卖给您了!您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王师傅言重了。”韩宇扶住他,“我们是一家人。”
他看着恢复了生气的众人,又看了看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未来数月都无法工作的李石头,心中一个新的念头油然而生。
他站起身,走到篝火中央,待众人安静下来,朗声道:“各位师傅,兄弟!今日李师傅遭此大难,是我韩宇之过,没有做好万全的防护。我向大家保证,日后工地上,安全为第一要务!”
他先是揽过责任,随即话锋一转:“李师傅虽需静养,但他这一身打石的绝活,不能就此荒废。我决定,从明日起,在庄园里,成立一个‘匠造学堂’!由李师傅担任第一任‘总教习’!”
“总教习?”众人一愣。
“对!”韩宇的声音铿锵有力,“李师傅躺在床上,正好可以口传心授。我们从各位师傅的子侄中,挑选几个机灵的,拜入李师傅门下,学习打石手艺。不仅是石工,将来王师傅的木工,孙师傅的瓦工,都要开班授徒!凡学堂弟子,食宿由庄园全包,每月还有十文钱的津贴!我们不仅要建好这一个桃源居,更要让我们子子孙孙,都有安身立命的手艺!”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匠人们都惊呆了!他们做了一辈子工,从未想过,自己的手艺,竟能被如此郑重地对待,甚至可以开班授徒,成为“教习”!这不仅给了李石头尊严和出路,更是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无比光明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赵云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看着那个在火光中侃侃而谈的少年,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他原以为韩宇只是想建一个安乐窝,此刻才明白,他想建的,是一个可以传承、可以自强不息的“家国”雏形!
华佗捋着胡须,欣慰地笑了。
救人,更要救心。这个少年,深谙此道。
王大眼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再次端起酒碗,对着韩宇,深深一揖到底。
“东家高义!我等,心服口服!”
身后,所有的匠人,齐刷刷地起身,举起手中的碗,对着那个年轻的身影,发出了发自肺腑的呐喊:
“愿为东家效死!”
声震山谷,久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