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宇那句“烧了他们的粮仓”,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死寂的石室内激起了无声的巨浪。
王大眼倒吸一口凉气,华佗的眉头紧锁成川,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王虎,也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疯狂”二字。绕到三百悍匪的老巢里去放火?这已经不是九死一生,这分明是十死无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那个刚刚被任命为队长的、身形甚至还有些单薄的少年身上。
刘三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身上。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剧烈擂动声。
然而,这剧烈的恐惧,仅仅持续了三息。
三息之后,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恐惧而微微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成两点寒星。他想起了那名斥候腰间冰冷的钢刀,想起了校场上韩宇那句“你们守护的,是所有人的家”,想起了自己那还在后院帮着搓洗麻布的母亲和妹妹。
退,则家破人亡。
进,或有一线生机。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在自己的胸口,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队长刘三,领命!”他的声音不大,却因极度的决绝而显得无比清晰,在压抑的石室内,掷地有声,“属下,万死不辞!”
“好!”韩宇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与不忍,他亲自上前,将刘三扶起,沉声道,“我不要你万死,我要你和你的兄弟们,都活着回来!”
他转过身,面对着地图,手指在上面划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开始了他真正周密的部署。
“独眼狼生性多疑,但更贪婪。斥候失踪,他必会怀疑。所以,我们要做一个局。”韩宇的手指点在主路入口处,“王虎,你带人,将那斥候的马匹和衣物,丢在此处山涧,伪造出他失足坠崖、被野兽拖走的假象。如此,可麻痹他,让他以为此路无防,放心大胆地走我们为他准备的死路。”
“至于刘三你们,”他的手指,划向了地图上那条最为崎岖、最为隐蔽的羊肠小道,“这条路,寻常人绝不会走。但你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穿过去。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潜入,而是一场无声的急行军!”
他看向华佗:“先生,东西可曾备好?”
华佗从怀中,郑重地取出十几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球,每个只有拇指大小。“此乃老夫连夜赶制的‘七步倒’烟丸。以数种麻药、毒草,辅以神泉之水调和而成。点燃之后,烟雾无色无味,随风而散,人吸入之后,轻者七步之内,必浑身酸软,瘫倒在地;重者立时昏厥。药效……可持续一个时辰。”
他将烟丸交到刘三手中,叮嘱道:“此物霸道,切记,务必在上风口使用,点燃后立刻闭气远遁,万不可自己吸入。”
“多谢先生!”刘三小心翼翼地将这能决定生死的“神物”揣入怀中,如同揣着十几个滚烫的火炭。
“王大眼师傅,”韩宇最后看向王大眼,“今夜,庄园的防御,便全权交由您来调度。火油、滚石、弓箭,务必分配到每一个箭垛。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杀敌,是拖延!是为刘三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东家放心!”王大眼老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只要我王大眼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让一个山匪,踏进庄园半步!”
夜,更深了。
桃源居,这座本该在静谧中沉睡的家园,此刻却像一个被惊醒的巨人,于黑暗中,悄然亮出了它还略显稚嫩,却无比坚决的獠牙。
高墙之上,火把被插得密密麻麻,将墙外数十步的距离照得亮如白昼。平日里用来做饭的妇人,此刻正咬着牙,将一桶桶滚烫的桐油,艰难地抬上墙头。她们的眼中虽有恐惧,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匠造学堂里,那些半大的孩子们,没有哭闹,而是在李石头的指挥下,用他们刚刚学会的技巧,为一根根削尖的木矛,绑上浸了油的麻布,做成了简易的火箭。李石头躺在床上,声音沙哑,却条理清晰地指挥着:“角度要对,绑得要紧,不能让火掉下来,伤了自己人!”
整个庄园,没有一丝慌乱的喧嚣,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同仇敌忾、共赴死生的悲壮与决然。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做着自己能做的一切。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守护的,是彼此的性命,是这个乱世中唯一的家。
在护卫队临时营房的一角,韩宇将刘三单独叫到了一旁。
月光下,少年的脸庞显得格外清瘦,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韩宇没有多说废话,他从怀里,取出了一柄连鞘的短匕,递了过去。那匕首的鞘是普通的鲨鱼皮,毫不起眼。
“拿着。”
刘三疑惑地接过,拔出匕首。一泓秋水般的寒光,瞬间映亮了他的脸。那匕首的刃口,薄如蝉翼,在月光下流转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金属光泽,锋锐之气,扑面而来。
“这……这是……”刘三的手微微一颤。
“百炼钢所铸,吹毛断发。”韩宇平静地说道,这是他用系统【锻造】功能,耗费了仅有的几块钢锭,为刘三准备的护身符。“用它,去割断敌人的粮袋,或者……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你的命。”
他又递过去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这是用系统肉脯做成的肉干,饿到极致,体力不支时,吃上一片。能让你,多跑一个时令。”
刘三默默地接过这两样东西,他能感觉到,那薄薄的匕首和油纸包里,蕴含着何等沉重的信任与期盼。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记住,”韩宇按住他的肩膀,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的首要任务,是烧掉粮仓。但你最重要的任务,是带着你的九个兄弟,活着回来!如果事不可为,立刻撤退!你们的命,比他们的粮食,金贵一万倍!我在这里,等你们凯旋!”
刘三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一咬牙,将泪意逼了回去,重重地点了点头。
子时已至,夜色最浓。
庄园的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十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鱼贯而出。
刘三走在最前面。他没有穿皮甲,只在要害处垫了厚厚的鞣皮,以求最大限度的灵活。他身后,是他挑选出来的、庄园里最机警、最矫健的九名队员。每个人的脸上,都用锅底灰涂抹得漆黑,只露出一双双在夜色中闪烁着寒星的眼睛。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会发出声响的金属,武器只有一把木刀,和数根削尖的短矛。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水囊,以及华佗特制的“七步倒”烟丸和火折子。
在后门口,韩宇、华佗、王大眼,所有醒着的人,都静静地站着,为他们送行。没有言语,没有挥手,只有一道道沉凝而期盼的目光。
刘三走到门口,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如同暗夜中一座温暖孤岛的家园。他仿佛看到了母亲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裳的身影,看到了妹妹在院子里追逐萤火虫的笑脸。
他猛地转过头,再无一丝留恋。他对着身后的九名队员,做出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十道身影,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而无声地,没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充满了未知危险的黑暗山林之中。
后门缓缓关上,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是九死一生的战场。
门内,是枕戈待旦的家园。
韩宇站在高墙之上,迎着冰冷的夜风,遥望着那片黑暗,久久未动。他知道,桃源居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已经交到了那十个年轻的、甚至还带着稚气的少年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