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败的洪流,在苍茫的雪原上,拖出一条长长的、浸染着血色与绝望的轨迹。
公孙越的脑中,依旧在回响着那撕裂空气的尖啸,眼前,不断闪现着帅旗坠落、同袍被贯穿的血腥画面。他引以为傲的三千精锐,如今,跟在他身后的,不足八百。几乎人人带伤,马匹疲惫不堪,曾经那股睥睨天下的傲气,早已被恐惧与耻辱,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们像一群被狼群追猎过的羊,只剩下喘息与奔逃的本能。
“将军,我们……我们现在去哪?”一名副将,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声音嘶哑地问道。
公孙越猛地勒住缰绳,茫然地四顾。回范阳?他没有脸面回去。他带走了范阳最后的机动精锐,却带回了一场惨败。去投奔兄长?他又该如何,向那个暴怒的兄长,交代这近两千条性命的折损?
“去……去令支。”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必须,亲自,向公孙瓒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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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关外那片狼藉的修罗场截然不同,北望关内,虽然弥漫着一股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奇异味道,气氛,却在短暂的欢呼后,迅速恢复了高效而冷静的秩序。
韩宇并未在城头久留,而是第一时间,来到了后方的临时安置所。那五十多名被解救的商贾,正围着几盆炭火,捧着热气腾腾的姜汤,身体,依旧在不住地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孙掌柜一见到韩宇,便挣扎着,要跪下磕头,却被韩宇一把扶住。
“孙掌柜,不必如此。”韩宇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们,是我北山之人,我,便不会让你们,受此屈辱。今日,让诸位受惊了。”
“主公……”孙掌柜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若非主公天威,我等……我等早已是刀下亡魂!此番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恩情,不必挂在嘴上。”韩宇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救你们回来,不只是为了让你们活命。我,还需要你们,去做一件事。”
孙掌柜一愣,随即抹干眼泪,郑重道:“主公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我不要你们去死。”韩宇微微一笑,“我要你们,好好地,活着。我要你们,回到蓟城,回到幽州每一个繁华的郡县。将你们在范阳大狱的所见所闻,将公孙瓒的残暴,将公孙越的无耻,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们遇到的每一个人。”
他看着孙掌柜,一字一顿地道:“我要你们,用你们的嘴,用你们的亲身经历,去撕下公孙瓒那张‘白马将军’的画皮!我要让全天下的百姓和士人,都看清楚,他,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记住,孙掌柜,”韩宇的声音,充满了某种魔力,“从今天起,你们的嘴,比刀剑,更锋利。你们的眼泪,比毒药,更致命。去吧,我已命人备好马车与盘缠,还有最好的伤药。回到蓟城,去找桃源阁的崔先生,他会告诉你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孙掌柜呆呆地看着韩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位年轻的主公,他的战场,从来,就不只在这一座小小的关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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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犒赏全军的晚宴,在关内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没有山珍海味,只有大块的、炖得软烂的猪肉,和管够的、冒着热气的白米饭。这些,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的士卒而言,便是世间最顶级的美味。
韩宇与高顺,并未参与宴席,而是再次,登上了城楼。
“主公,今日一战,陷阵营,无一阵亡,仅有七人,在营救人质时,受了轻伤。”高顺的汇报,依旧简洁,但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佩。
“抚恤金,按阵亡标准的三倍发放。伤者,送回桃源居,由华神医亲自调理。”韩宇平静地道,“另外,传令下去,此战所有缴获,除战马、兵甲入库外,其余财物,三成,赏给参与营救的死士。七成,均分给今日守关的所有将士。”
高顺闻言,心中再次一震。他跟过不少将领,却从未见过,有谁,会将缴获,如此慷慨地,全部分给麾下士卒。
“主公,此举……是否太过……”
“兵凶战危,士卒用命,所求,不过是封妻荫子,衣食无忧。”韩宇打断了他,目光,望向远方那片黑暗的辽西大地,“我给不了他们高官厚禄,但至少,能让他们,吃饱穿暖,让他们的家人,过上好日子。高将军,你要记住,我北山的兵,不是冰冷的数字,更不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他们,是我们的根基。”
高顺沉默了。他看着韩宇的侧脸,在这一刻,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为何陷阵营的将士,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拥有那般恐怖的凝聚力与归属感。
因为他们的主公,真正地,将他们,当做“人”来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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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辽西,令支城。
当公孙瓒看到公孙越和他身后那支不足八百、如同叫花子般的残兵时,他没有怒吼,也没有咆哮。
他只是静静地,走下帅位,一步一步,走到公孙越的面前。
大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将领,都低着头,不敢去看公孙瓒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
“兄……兄长,我……”公孙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我败了……我给你,丢人了……”
公孙瓒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冰冷的剑锋,轻轻地,搭在了公孙越的脖子上。那刺骨的寒意,让公孙越瞬间,停止了哭泣,浑身,抖如筛糠。
“三千精锐,折损两千。连我的帅旗,都被人,射断在了阵前。”公孙瓒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越弟,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兄长……杀了我吧!”公孙越闭上眼睛,引颈就戮。
严纲见状,连忙出列,单膝跪地:“主公息怒!胜败,乃兵家常事!越将军虽有指挥失当之过,但敌军,诡计多端,非战之罪啊!如今,正是我军用人之际,还请主公,三思!”
公孙瓒的目光,缓缓移向严纲,那眼神,冰冷而陌生。
“非战之罪?”他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不如他韩宇手下的一群农夫?”
他手中的剑,微微一紧,在公孙越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名斥候,神色慌张地,从帐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主公!大事不好了!右北平……右北平郡,乱了!”
“赵云!那个赵云,他……他率领一支骑兵,四处袭扰!半月之内,我军设在郡内的七座粮仓,被烧了五座!三支运粮队,被劫掠一空!徐水校尉,前往追击,反中埋伏,全军覆没!”
“如今,整个右北平,烽烟四起,人心惶惶!郡守大人,连发十三道急报求援,说……说再不想办法,右北平,就要……就要守不住了!”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大帐内所有人的心上!
公孙瓒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终于明白了。北望关的惨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韩宇,在正面战场拖住他主力的同时,竟派出一支奇兵,在他的大后方,掀起了滔天巨浪!
釜底抽薪!这是,赤裸裸的釜底抽薪之计!
“韩……宇……”
公孙瓒死死地,咬着牙,那两个字,仿佛是从他的骨头缝里,迸出来的一般。他手中的剑,在剧烈地颤抖。
最终,他猛地一收长剑,还剑入鞘。
他没有杀公孙越。
他只是转过身,走回地图前,死死地,盯着“北望关”那三个字,眼中,是足以焚尽一切的疯狂与杀意。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全军,拔营!放弃令支,放弃辽西所有防线!”
“集结我麾下,所有能战之兵!两万铁骑,五万步卒!”
“目标——北望关!”
严纲大惊失色:“主公!万万不可!如此,等于将整个辽西,拱手让与乌桓人!我军根基,将毁于一旦啊!”
“根基?”公孙瓒猛地回头,状若疯魔地狂笑起来,“只要我公孙瓒在!只要我的铁骑在!哪里,不是根基?!”
“我,要用绝对的力量,告诉那个躲在龟壳里的小子!什么阴谋!什么诡计!在我公孙瓒的铁蹄之下,都将,化为齑粉!”
“我,要亲自,去拧下他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