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死寂。
那句轻飘飘的“借诸位项上人头一用”,仿佛拥有着冻结时空的魔力,让厅堂内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空气中,那刚刚还弥漫着的、心照不宣的得意与轻蔑,瞬间被一种冰冷刺骨的惊骇所取代。
赵云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已然发白。但他没有动,因为主公的脸上,没有丝毫杀气,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韩宇!你……你好大的胆子!”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璞。他那张儒雅的面皮,因极度的愤怒与惊恐而剧烈扭曲,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来人!给我将这狂徒拿下!”
“唰啦啦——!”
厅堂两侧的屏风后,瞬间涌出二十多名手持利刃的家丁护卫,明晃晃的刀刃,将韩宇与赵云二人,团团围住。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下一刻,便要血溅五步。
在座的其余士族乡绅,亦是纷纷色变,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指着韩宇,色厉内荏地叫嚷着。
“疯了!你简直是疯了!”
“竟敢在张府行凶!你可知张公在渔阳一呼百应!”
面对这副场景,韩宇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只是自顾自地,将那杯凉茶,饮尽了最后一口,然后,将茶杯,轻轻地,放回了桌上。
“啪。”
一声轻响,却如同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张公,你真的以为,我今天带五十人来渔阳,是来攻打你这座固若金汤的府邸吗?”韩宇缓缓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张璞一愣,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韩宇站起身,没有理会周围的刀剑,径直走到了厅堂门口,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门外,并非他想象中的厮杀与对峙。
阳光,倾泻而入。
更汹涌而入的,是门外那鼎沸的人声。
只见张府门前那宽阔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成百上千名面黄肌瘦的渔阳百姓,将整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没有武器,没有口号,只是用那数千双充满了饥饿与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府的大门。
而韩宇带来的那五十名虎贲亲卫,并未列阵,更未拔刀。他们只是在人群前方,架起了几口行军大锅,锅下,柴火烧得正旺。一名亲卫校尉,正站在一口空锅前,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人群,高声喊话。
“父老乡亲们!我家将军,正在府内,与张公及诸位乡绅,商议开仓放粮之事!”
“将军说了!他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渔阳百姓,饿死在这个冬天!”
“大家稍安勿躁!等将军的好消息!只要诸位乡绅点了头,咱们,立刻就生火熬粥!”
这番话,如同一颗火星,投入了干柴之中。人群,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的目光,越过韩宇,投向了厅内那些衣着华丽、满脸惊愕的士族乡绅。那眼神,开始变了。从麻木,变得灼热;从绝望,变得……危险。
张璞呆呆地看着门外的一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了。
韩宇的刀,不在厅内。
他的刀,在门外!在那数千名饥民的心里!
“韩宇……你……你这是在煽动暴民!”张璞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
“暴民?”韩宇转过身,缓缓走回厅内,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之上,“张公,你错了。他们,不是暴民。他们,是渔阳的百姓。是你,是你们,用紧闭的粮仓,和一天三涨的粮价,亲手将他们,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面无人色的士绅。
“我,给了你们机会。我放下身段,向你们‘借’粮。你们,却想用四千八百钱一石的天价,来羞辱我,来发这笔国难财。”
“所以,现在,我改主意了。”
韩宇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不再借了。我要你们,捐。”
他伸出一根手指。
“张公,你,作为渔阳表率,捐粮一万石。其余诸位,按家产多寡,各捐三千至五千石不等。所捐粮食,由我将军府统一接收,在此地,设粥棚,赈济全城百姓。”
“你做梦!”一名乡绅,失声尖叫。
韩宇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张璞,淡淡地说道:“张公,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打开粮仓,当一个拯救了全城百姓的‘张大善人’。你的名望,会因此,达到顶峰。我,甚至可以上表刘牧伯,为你请功。”
“第二,”韩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拒绝我。然后,你,和你这些同伴,可以试试,能不能杀了我。不过我敢保证,只要我的血,溅出这道门槛。下一刻,门外那数千饥民,就会变成真正的野兽,冲进来,将你们,连同你们的府邸,撕得粉碎。”
“届时,我韩宇,是为民请命、死于奸商之手的悲情将军。而你们,则是囤积居奇、逼死官军、引发民变的……千古罪人。”
“你,选一个吧。”
整个厅堂,落针可闻。
张璞的额头,冷汗,如瀑布般流下。他看着门外那数千双灼热的眼睛,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笑容温和、却比魔鬼还要可怕的年轻人。他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所有的依仗,所谓的名望,所谓的家丁护卫,在韩宇这手“借民心为刀”的阳谋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我……我……”张璞的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来,张公,是选第一条路了。”韩宇替他做了决定。他拍了拍张璞的肩膀,微笑道:“我就知道,张公,深明大义。”
随即,他转身,对着门外,朗声宣布。
“诸位乡亲!张公仁德,已答应,开仓放粮!其余诸位乡绅,亦愿共襄义举!从今日起,渔阳城,再无饥馑!”
“轰——!”
门外,那压抑已久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张公仁德!”
“将军威武!”
无数人,喜极而泣,跪倒在地,对着府门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厅堂之内,张璞与一众乡绅,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赞美”,脸色,却比死人还要难看。他们,如同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割下了自己的肉,还要对着外面,挤出一个笑脸。
赵云站在韩宇身后,看着眼前这匪夷所is所思的一幕,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
战争,原来,还可以这样打。
杀人,原来,可以不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