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山林最古老的语言。它用冰冷的风诉说着危险,用婆娑的树影描摹着鬼魅,用无边的寂静,考验着每一个闯入者的胆魄。
刘三感觉自己就像一颗被投入墨池的石子,迅速被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他伏在一块潮湿的岩石后,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努力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与风声同步。他身后,九名队员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像,与周围的草木、岩石融为一体,这是他们一个月来,用无数汗水和惩罚换来的、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技能——隐匿。
他们的脚下,包裹着厚厚的麻布,踩在积年的落叶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响。每个人都用一种特制的草药汁液涂抹了全身,那辛辣苦涩的气味,有效地掩盖了人体汗味,也驱散了恼人的蚊虫。这些,都是华佗这位“医农同源”的神医,在得知他们的任务后,连夜为他们准备的。
“咕……咕咕……”
前方探路的队员,发出了两声模仿夜枭的低鸣,这是“安全”的信号。
刘三打出一个手势,队伍再次如流动的影子般,无声地向前推进。他没有选择那条斥候口中相对好走的野兽小径,而是遵循着《练兵纪要》中“兵行诡道,出其不意”的原则,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需要手脚并用攀爬的陡峭山脊。这条路虽然耗费了他们更多的体力,却也最大限度地避开了敌人可能设下的暗哨。
他腰间,那柄韩宇所赠的百炼钢短匕,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清晰地传到他的皮肤上,仿佛一颗沉稳的心脏,不断地为他注入着冷静与勇气。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山梁时,一股混杂着篝火烟气、劣质酒糟和牲畜粪便的污浊气味,顺着夜风,钻入了他们的鼻孔。
到了。
刘三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做出“停止前进,全体隐蔽”的手势。十道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山梁的阴影之中。他自己则像一条壁虎,紧紧贴着地面,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头探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山梁之下,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环形谷地,正是那伙名为“独眼狼”的悍匪的老巢。谷地中,篝火东一堆、西一簇,将整个营地照得影影绰绰。上百个简陋的帐篷和窝棚,如同毒蘑菇般杂乱地分布着。匪徒们三五成群,有的在划拳赌博,有的在擦拭兵器,还有的则醉醺醺地躺在地上,鼾声如雷。喧哗声、咒骂声、女人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而在营地的最深处,靠近一侧陡峭山壁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黑漆漆的山洞。洞口用粗大的原木栅栏封锁着,两座简易的箭塔分立左右,上面各有两名手持弓箭的哨兵,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洞口前,还有一队十人左右的精锐匪徒,正围着一堆篝火烤火,他们身上的皮甲和手中的兵器,明显比其他人精良得多。
毫无疑问,那里,就是他们的粮仓!
刘三的心,沉到了谷底。情况比斥候描述的还要棘手。独眼狼显然对自己的命根子——粮食,看得极重。想要在如此严密的防守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放火,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在他凝神观察之际,一阵“汪汪”的犬吠声,忽然从营地边缘的一处暗哨响起!
不好!
刘三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立刻循声望去,只见在他们潜伏的山梁下方,约莫百步之外的一片密林边缘,有两名匪徒正牵着一条凶猛的猎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警惕地张望。那猎犬的鼻子在空中用力地嗅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虽然有草药汁液掩盖气味,但十个人聚集在一起,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丝痕迹,被嗅觉灵敏的猎犬捕捉到了!
“妈的,什么东西?”一个匪徒不耐烦地咒骂着,用力拽了拽狗绳。
“小心点,别是野猪或者豹子。”另一个则显得谨慎许多,他抽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他们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查看。
刘三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一旦让他们靠近,或者那条狗持续吠叫,引来更多敌人,他们这支奇兵,就会彻底暴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缓缓地退了回来,对身后一名队员,做出了几个果断而冷酷的手势。那名队员是队里最擅长模仿鸟兽叫声的,他立刻会意,悄悄地向左侧移动了数十步,然后,深吸一口气。
“嗷呜——”
一声凄厉而悠长的狼嚎,猛地从山林的另一侧响起,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老远。
那两条正准备上前的猎犬,听到这充满威胁的嚎叫,本能地夹起了尾巴,对着那个方向,发出了恐惧的低吠。
“操!原来是头饿狼!”那两名哨兵顿时放松了警惕,骂骂咧咧地安抚着猎犬。
机会!
就在他们注意力被引开的一瞬间,刘三动了!他对着身边最矫健的两名队员,用手指了指那两名哨兵,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
两名队员重重地点头,从腰间解下了早已准备好的、浸过水的坚韧藤索。
刘三自己,则如同一道离弦的箭,无声地从山梁上滑了下去。他的目标,是那条该死的猎犬!他将那柄百炼钢短匕反握在手中,刃口朝外,身体压得极低,利用草丛和岩石的掩护,如同一条致命的毒蛇,飞速地朝着目标接近。
那两名哨兵的注意力,还停留在远处的狼嚎上,完全没有察觉到,死神,已经从他们背后悄然降临。
当刘三距离那猎犬不足五步时,那畜生似乎终于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猛地转过头,刚要张嘴发出警报。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无法听闻的、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刘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猎犬的身后,他一手死死地捂住狗嘴,另一只手反握的匕首,已经精准无比地,从猎犬的脖颈处,狠狠地捅了进去,并用力一绞!
那猎犬连一声悲鸣都未能发出,身体猛地一僵,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刘三满手。
与此同时,他那两名队友,也如同幽灵般,从那两名哨兵的身后暴起!他们一人负责一个,坚韧的藤索闪电般地勒住了哨兵的脖子,然后猛地向后一拖,用膝盖死死地顶住他们的后心!
“呃……呃……”
两名哨兵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挠着,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咯咯声。他们的身体剧烈地挣扎着,却被两个正值壮年的少年,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锁住。
数息之后,挣扎停止了。
两具温热的尸体,软软地倒在了草丛中。
刘三缓缓地松开手,看着地上那条还在微微抽搐的猎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是他第一次杀生,尽管杀的是一条狗,但那温热的、黏稠的血液触感,依旧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但他没有时间去适应。他迅速将匕首在草地上擦拭干净,插回鞘中,然后对着山梁上,打出了“威胁解除,继续前进”的手势。
很快,剩下的七名队员也潜伏了下来。他们看着地上那三具冰冷的尸体,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后怕。但更多的,是对刘三那份果决与冷静的深深敬佩。
他们将尸体拖入密林深处,草草掩盖。
刘三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谷地深处,那个如同恶魔巨口般的山洞。
第一个障碍,已经用最血腥、也最有效的方式清除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如何突破那两座箭塔和十名精锐的防守,将火种,送进那座坚固的石洞里?
他的目光,落在了怀中那十几个冰冷的、由华佗特制的“七步倒”烟丸上,一个更大胆、也更疯狂的计划,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酝酿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