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已能穿透骨缝。
桃源居的空气里,除了草木的清香,还多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味道——那是华佗特制的、用于活血化瘀的跌打药酒的气味,辛辣,刺鼻,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属于新生的力量感。它从每一个护卫队员的身上散发出来,与他们身上那股日益凝练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杀气,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一日午后,一场特殊的对练,正在校场中央进行。
对练的一方,是副队长王虎。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虬结的肌肉如同盘错的树根,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他对面的,却是五名身材相对瘦小的队员。
“喝!”王虎一声爆喝,手中的练习木刀,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当头劈下!
若是半月之前,这五名队员唯一的选择,便是四散奔逃。但此刻,他们却动也不动。就在木刀即将及顶的瞬间,最前方的两人,猛地将手中的藤盾向上交错一架!
“铛!”
一声巨响,王虎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刀,竟被硬生生地架住了!巨大的力道让那两名队员手臂剧震,脸色涨红,但他们脚下却如同生了根,竟未退半步!
与此同时,侧方的两名队员,手中的短矛如同毒蛇出洞,没有刺向王虎的要害,而是精准地,分别刺向了他握刀的手腕和支撑重心的脚踝!这是独眼狼教过的,最阴损也最有效的破势之法!
王虎怒吼一声,不得不收刀回防,重心一乱。而最后一名队员,则如鬼魅般,早已绕到了他的身后,一把冰冷的木匕,无声地,抵在了他的后心要害。
胜负已分。
“好!”
被锁在木桩上的独眼狼,看到这一幕,那只独眼中竟不由自主地爆发出了一丝混杂着惊惧与欣赏的复杂光芒。他嘶哑地叫道:“看到了吗!蠢牛!战场上,一个人的勇猛,屁用都没有!这他娘的,才叫配合!才叫杀人!”
王虎喘着粗气,看着抵在自己后心的木匕,脸上却没有丝毫恼怒,反而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学到了。”
这,就是桃源居护卫队如今的日常。他们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将独眼狼的阴狠毒辣,与《练兵纪要》的堂堂正正,熔于一炉,锻造出一种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既有军阵之威,又不乏野兽之狡的战斗风格。
就在此时,那代表着最高警报的、急促而尖锐的哨声,猛地从东侧山脊的暗哨处响起!
“——敌袭!!”
整个校场的气氛,瞬间从操练切换到了实战!
“第一、第二小队,上墙!弓箭手就位!”刘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如同最精准的军令,瞬间下达,“第三、第四小队,随我前往瓮城!王虎,你带第五小队,为预备队!”
“是!”
二十八道身影,没有丝毫慌乱,如同一部运转精密的战争机器,在短短十数息之内,便各就各位!那份迅捷与肃杀,让一旁的独眼狼,看得眼皮狂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究竟是一群怎样的怪物。
韩宇第一时间登上了中心望楼,举起了系统出品的单筒望远镜。
视野中,一支约有十余人的队伍,正缓缓地从山道上走来。他们没有打任何旗号,但人人身背行囊,腰悬兵器,顾盼之间,眼神锐利,步伐沉稳,绝非寻常商旅或流民。为首的是一个须发半白、身形却异常高大的老者,他肩上扛着一个用厚布包裹的、长条形的沉重物体,看形状,像是一柄巨锤。
“不是官兵,也不是匪寇。”韩宇心中迅速做出判断,“让他们靠近。刘三,做好盘查准备,若有异动,不必请示。”
“明白。”刘三的声音,从望楼下传来。
那支队伍,在距离庄园大门约两百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为首的老者,将肩上的巨锤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竟让地面都微微一颤。他抬起头,目光如炬,扫过墙头那些若隐若现、引而不发的弓箭手,中气十足地朗声道:“常山赵子龙,托我等前来!敢问此地庄主,韩宇韩公子,可在庄中?”
赵云的人!
韩宇心中一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走下望楼,亲自来到门前,对着外面拱手道:“在下便是韩宇。敢问老丈高姓大名?子龙兄,他一切可好?”
那老者见韩宇亲自出面,神情稍缓,但依旧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傲气。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件,扬了扬:“信在此处。至于我等,不过是奉故人之托的几个铁匠、木匠罢了。我姓公输,单名一个‘铁’字。”
他身旁一个面容桀骜、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则不耐烦地补充道:“我乃公输家长子,公输越!韩庄主,子龙将军说你这里有天大的事,能让我等一展所长。若是只想让我们打些寻常的犁头锄地,那我们现在就掉头走人!”
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充满了顶级匠人的骄傲与自负。
韩宇却不以为意,反而笑了起来。有本事的人,才有脾气。他朗声道:“打开大门,请公输师傅一行入庄!”
大门缓缓打开,公输铁一行人,在刘三带领的、十名队员不动声色的“护卫”下,走进了桃源居。当他们看到那热火朝天的工地,纪律森严的校场,以及那座矗立在东山坡上、庄严肃穆的英雄冢时,公输铁那双阅尽世情的浑浊老眼中,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异色。
这里,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乡下土堡”,不太一样。
韩宇没有带他们去客厅,而是直接将他们引到了庄园西侧,那片早已规划出来、却还略显空旷的工坊区。
“公输师傅,我知道,对于您这样的大匠而言,千言万语,都不如一件实物来得实在。”韩宇也不废话,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用上好麻布绘制的图纸,在公输铁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张结构复杂到极致的、充满了奇异美感的图纸——【锁子甲锻造全解】。
“这是……”
公输铁只看了一眼,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便猛地一缩!他这辈子,都在和钢铁打交道,从寻常的板甲,到将军穿的鱼鳞甲、山文甲,他无一不精。但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巧、如此匪夷所思的甲胄设计!那种将一个个小铁环,以四对一的方式互相穿连、扣死,形成一件既柔韧又坚固的甲衣的构想,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来对“甲”的认知!
“此甲……此甲若能造成,寻常刀砍,如同搔痒!箭矢难入!且比板甲轻便数倍!”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却稳如磐石的手,声音颤抖地,抚摸着图纸上的每一个线条,如同在抚摸一件绝世珍宝。
他身后的公输越,也凑了过来,脸上那份桀骜,早已被巨大的震撼所取代。
韩宇微微一笑,又展开了第二卷图纸——【复合角弓制作详解】。
如果说锁子甲是颠覆,那这张图纸,便是神迹!那种利用兽筋、牛角、竹木等不同材质的弹力特性,通过精密的复合层压,制造出一张威力远超寻常单体弓的“神兵”的设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疯子……设计此物之人,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公输铁喃喃自语,他的呼吸,已经变得无比急促,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泛起了一阵病态的潮红。这是顶级匠人,在看到毕生追求的、技艺的终极形态时,才会有的狂热!
“图纸虽好,但若无上好的材料,终究是空中楼阁。”公输铁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韩宇,“韩公子,你可有,能配得上这两张图纸的……百炼精钢?”
这,才是他最后的考验。
韩宇依旧只是微笑。他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进了旁边一间早已准备好的、小型的锻造炉。片刻之后,他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块只有巴掌大小,却沉重无比的钢锭。
那钢锭,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近乎于黑的金属光泽,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一丝杂质或气泡。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其内部,隐隐有流光在转动。
公输铁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颤抖着,从韩宇手中,接过了那块钢锭。那入手沉甸、质地均匀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他从怀中,摸出了一柄随身携带的小锤,对着那钢锭,轻轻一敲。
“嗡——”
一声清越至极、如同龙吟般的颤音,悠然响起,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公输铁,呆住了。
公输越,也呆住了。
他们身后的十余名匠人,全都呆住了。
“神……神铁……这……这是神铁啊!”公输铁抱着那块钢锭,老泪纵横,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生,都在追求锻造的极致。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材料的限制,是他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而今天,他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山谷里,同时看到了技艺的终极,和材料的完美!
他猛地抬起头,对着韩宇,这个在他眼中已经变得无比神秘的年轻人,“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罪人公输铁,参见主公!”他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句压抑在心中多年的话,“我等,愿为主公效死!助主公,打造出这世间,最强的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