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脚下,联军大营。
寒风如泣,卷着枯草的碎屑,抽打在简陋的营帐上,发出“噼啪”的哀鸣。营地里,气氛比这朔风还要冰冷、还要压抑。六百多名从各村寨汇集而来的乡勇,三五成群地围着一堆堆半死不活的篝火,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他们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从生锈的铁矛到磨尖的木棍,从祖传的猎弓到笨重的砍柴刀,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那份如出一辙的、混杂着畏惧与绝望的神情。
他们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那座如同匍匐巨兽般、在阴云下显得愈发狰狞的黑风寨。那座建立在悬崖峭壁之上的石寨,像一道永恒的梦魇,压在北山周边所有村落的心头数十年。他们之中,谁家没有被劫掠过?谁人没有亲友惨死于匪徒刀下?仇恨,早已深入骨髓。但比仇恨更深的,是那一次次反抗失败后,积累下的、几乎无法逾越的恐惧。
“陈老丈,您说……这次,真的能行吗?”一个年轻的猎户,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声音干涩地问向身边一位须发皆白、在乡里德高望重的老者。
被称作陈老丈的老人,浑浊的眼睛望着那座石寨,深深地叹了口气:“桃源居的韩庄主,是位有本事的奇人。但……但那黑风寨,是魔鬼的巢穴啊!当年李县尉带兵来剿,都在那‘一线喉’下,丢下了几十具尸体,狼狈退回。我们……我们这群拿锄头的,怎么去攻那铜墙铁壁?”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营地里,那本就低迷的士气,又沉下去了几分。
就在这时,少年使者李默,领着一队桃源居的护卫,走入了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区域。他看着众人脸上的神情,心中了然。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乡亲!我家主公有言,知道大家心中忧虑。故而,今日,我家主公将亲临此地,请诸位看一场……好戏!”
“好戏?”陈老丈苦笑一声,“小哥,如今大敌当前,我等性命都悬于一线,哪还有心思看什么戏啊?”
李默却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不可测的自信:“陈老丈,此戏,不为取乐,只为……安魂定心!”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命人将营地中央的一片空地清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当韩宇和崔州平,在刘三、王虎带领的、整整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锁子甲锐士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大营时,整个营地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变。
那五十名铁甲锐士,沉默如山,步伐整齐划一,身上那数千个铁环互相摩擦发出的“哗啦”声,汇成了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营地里所有的嘈杂与不安。乡勇们看着这支如同从天而降的神兵,一个个都看直了眼,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然而,真正让他们心神俱裂的,是跟在队伍最后方,由八名最魁梧的壮士,合力推着的一架……怪物!
那是一架通体由钢铁铸造的、充满了狰狞美感的巨弩。它被安放在一个坚固的四轮车架上,那比人腿还粗的复合弩臂,那密如蛛网的齿轮与绞盘,那根长达三尺、闪烁着螺旋寒芒的破甲铁矢……它身上每一个零件,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词——毁灭。
“这……这是什么东西?”
“是攻城用的床弩吗?不对……比床弩,要可怕百倍!”
乡勇们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与震撼。
韩宇没有理会众人的议论。他走到阵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张张写满了惊疑的脸,朗声道:“诸位!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你们怕的,无非是黑风寨那高耸的寨墙,那险要的地势!”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那架神臂弩,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贯耳!
“今日,我便让你们亲眼看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所谓的铜墙铁壁,不过是——土鸡瓦狗!”
他转过身,对早已准备就绪的公输铁,下达了命令。
“目标,黑风寨山门石碑!距离,三百二十步!风向,西北,微风!校准!”
“得令!”
公输铁亲自上前,转动着一个精密的铜制刻度盘,将那狰狞的弩身,微微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三名壮汉,则合力转动绞盘,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将那恐怖的弩臂,缓缓拉开。
整个大营,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能听得见。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那架正在积蓄着雷霆之怒的钢铁巨兽。
……
与此同时,黑风寨的山门前。
两名百无聊赖的匪徒,正靠在那块刻着“黑风寨”三个血红大字的巨大青石碑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嘲笑着山下那些看起来如同蝼蚁般的“联军”。
“哈,又来了一群送死的。看他们那怂样,怕是连‘一线喉’的坡都爬不上来吧?”
“可不是嘛!等他们爬到一半,咱们从上面扔几块石头下去,就够他们哭爹喊娘了!老大也是小心,还让咱们在这守着……”
他话音未落,一种极其怪异的、源于野兽本能的、被某种恐怖存在盯上的感觉,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想要寻找那危险的来源。
然后,他就看到了。
他看到了天空中,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速度,急速放大!
那是什么……?
这个念头,刚刚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下一刻,他的整个世界,便被一片耀眼的白光和一声足以震碎耳膜的、毁天灭地般的巨响,彻底吞噬!
“轰——!!!”
山下的联军大营里,所有人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细微的黑色闪电,便已然跨越了那遥远的、令人绝望的距离。紧接着,他们便看到,远处山腰上,那块代表着黑风寨脸面与威严的、高达丈余的巨大石碑,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神之巨拳,狠狠地正面擂中!
没有裂纹,没有崩口。
那块坚硬的青石,是在一瞬间,从内部,向外,猛烈地……爆开!
它直接,炸成了一蓬漫天的、灰白色的……粉末!
过了足足两息,那恐怖的、如同九天神雷炸响的巨响,才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颤抖!无数乡勇被这恐怖的声浪,震得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满脸呆滞,双耳嗡鸣!
那两名守门的匪徒,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便被那狂暴的冲击波,连人带骨,撕成了漫天血雾!
整个北山,仿佛都在这一箭之下,痛苦地呻吟。
大营里,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都要深沉的死寂。
许久,许久。
“扑通!”
陈老丈,这位在北山活了六十多年、见惯了风雨的老人,第一个,双膝发软,朝着那架神臂弩的方向,朝着那个负手而立、神情淡然的年轻人,重重地,跪了下去!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额头,死死地,磕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扑通!扑通!扑通!”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他身后,那六百多名乡勇,无论老少,无论强弱,全都扔掉了手中的兵器,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他们看向韩宇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怀疑与畏惧。
只剩下,最彻底的、最狂热的——神化!
“天……天神下凡!是天神下凡,来救我们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这声带着哭腔的、歇斯底里的呐喊。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充满了劫后余生与无限希望的狂热呼喊,汇成了一股冲天的声浪,在整个山谷中,久久回荡!
“天神下凡!剿灭妖匪!”
“我等,愿为天神效死!”
韩宇站在那山呼海啸的中央,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着那一张张狂热的脸庞,又抬头,望向那座在寂静中,开始弥漫出恐慌气息的黑风寨。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知道,这场战争,在刚刚那一箭射出之时,其实,便已经结束了。
“这……”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欢呼,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