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剖开了北山最后一道浓重的夜色,也剖开了黑风寨那扇洞开的、象征着屈服与死亡的大门。
血腥气,混杂着山间清晨的寒露,浓郁得令人作呕。
那名刀疤脸头目,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双手高举,将那颗死不瞑目的、属于雷豹的头颅,敬献到韩宇的马前。他身后,是数百名扔掉了兵器、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降匪。他们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眼神空洞地望着这支装备精良、气势如虹的“王师”,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整个战场,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那颗头颅散乱的发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骑在马上、神情淡然的年轻人身上。他的决定,将主宰此地所有人的生死。
韩宇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平静地,低头,看着那颗头颅。他看着雷豹那双至死都未曾闭上的、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眼睛。这双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血腥的内乱,诉说着一个枭雄末路的悲凉,也诉说着对他这个“神仙”最恶毒的诅咒。
良久,韩宇才缓缓地,将目光从头颅上移开,落在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刀疤脸头目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听不出喜怒。
那刀疤脸头目浑身一颤,连忙叩首,声音谄媚而颤抖:“回……回大人!小人……小人名叫李二狗!是……是小人,说服了众家兄弟,斩杀贼首雷豹,为大人献上此头,打开寨门,恭迎王师的!”
他刻意将“自相残杀”说成了“斩杀贼首”,将“背主求荣”粉饰成了“弃暗投明”,言语之间,满是邀功请赏的急切。
“哦?这么说,你还是首功了?”韩宇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李二狗闻言大喜,以为对方认可了自己的功劳,连忙再次叩首:“不敢!不敢!全赖大人天威!小人只是顺天应人,为大人做了些微不足道的……”
“你背叛他时,可曾想过,你们曾同桌饮酒,大块吃肉?”
韩宇那平淡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毫无征兆地,刺入李二狗的心脏!
李二狗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猛地抬头,对上了韩宇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悉一切人心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赞许,没有奖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漠然。
“他……他倒行逆施,我等……我等是为民除害!”李二狗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韩宇却不再看他。他调转马头,对着身后那六百多名情绪激昂、正待分享胜利果实的十八村寨乡勇,朗声道:“诸位乡亲!黑风寨,已破!首恶雷豹,已授首!此战,诸位功不可没!”
“韩庄主神威!”
“天神下凡!为我们报仇了!”
乡勇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更是喜极而泣。
“传我将令!”韩宇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欢呼,“王虎!”
“末将在!”
“你带本部人马,协同各村寨主,入寨!寨中所有粮草、布匹、金银,除去我军此行耗费,余下七成,尽数分与各村寨乡亲,以作抚恤!另,寨中所有被掳掠的妇孺,由各村寨自行认领,送其回家!”
此令一出,乡勇们再次爆发出狂喜的呐喊!他们本以为能分些残羹冷炙便已是万幸,却没想到,这位“韩天神”,竟如此慷慨大方!
“但是!”韩宇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有三条铁律,谁敢违背,杀无赦!”
“其一!所有兵甲、军械,皆为军管,任何人不得私藏!”
“其二!所有降匪,已是我桃源居俘虏,任何人不得私自虐杀!”
“其三!入寨之后,不得奸淫掳掠,违者,立斩不饶!”
三条铁律,如三道惊雷,让狂热的乡勇们瞬间冷静了下来。他们看着韩宇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他身后那五十尊沉默的铁甲魔神,齐齐躬身,大声应诺:“我等,谨遵庄主号令!”
安排完乡勇,韩宇才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些降匪。
“刘三!”
“在!”
“你带人,将所有降匪,押入寨中校场!将昨夜,亲手斩杀自家头目、兄弟者,尽数列于左侧!余者,列于右侧!”
此令一出,那数百名降匪,瞬间骚动起来。尤其是以李二狗为首的那几十个亲手参与了内乱的匪徒,脸上更是血色尽失。他们隐隐感觉到,等待他们的,似乎并不是“既往不咎”的宽恕。
……
黑风寨,校场。
曾经的匪徒操练之地,此刻却成了决定生死的审判场。数百名降匪,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列。左侧,是以李二狗为首的、浑身浴血的几十名“功臣”,他们神情忐忑,眼中满是惴惴不安。右侧,是数百名并未直接参与内乱的普通喽啰,他们则是一脸麻木,静待命运的发落。
韩宇高坐于校场点将台之上,崔州平侍立一旁。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左侧那几十张惶恐的脸。
“你们,很好。”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你们用你们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的命,为自己,也为你们身后的这些弟兄,换来了一条活路。论功,当赏。”
李二狗等人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但是,”韩宇的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森寒如冰,“我桃源居,不养白眼狼。更不养,会为了活命,就向自己兄弟背后捅刀子的……畜生!”
他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今日,你们能为了一条活路,背叛生你养你的黑风寨,献上雷豹的头颅。他日,若有更强的敌人兵临我桃源居城下,你们是不是,也要献上我韩宇的头,去换你们的荣华富贵?!”
这声质问,如同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李二狗等人的脸上!他们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化为了死灰般的绝望!
“大人饶命!我等……我等再也不敢了!我等对您,绝对忠心耿耿啊!”李二狗疯狂地磕头,声泪俱下。
“忠心?”韩宇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一个连‘忠义’二字如何写都不知道的人,也配谈忠心?”
他站起身,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降匪,还是他自己的护卫队员,一字一顿,声音响彻整个校场!
“我韩宇,今日,便在此立下我桃源居第一条铁律!”
“凡我麾下,无论出身,无论过往!只有一条底线,不可触碰!那便是——忠诚!”
“同袍之情,重于泰山!背叛兄弟者,天地不容!”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杀意!
“将此獠,及所有手染同袍之血者,尽数……斩立决!以其头颅,祭我桃源居,忠义之旗!”
“不要啊——!”
李二狗等人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然而,早已待命的桃源居锐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将他们死死地按在地上。
手起,刀落。
数十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校场的黄土。
这血腥而残酷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那些幸免于难的普通喽啰,一个个吓得浑身瘫软,面无人色。而桃源居自己的护卫队员们,则一个个挺直了胸膛,眼神中,充满了对自家主公那份“恩怨分明、杀伐果决”的、最深的敬畏!
杀人,诛心!
韩宇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为所有新附之人,上了一堂关于“忠诚”的、永生难忘的第一课!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走下点将台,来到那数百名已经彻底被吓破了胆的普通喽啰面前。
他身上的杀气,已然尽数敛去,声音,也恢复了温和。
“你们,与他们不同。”他平静地说道,“你们虽为匪,却未曾手染同袍之血。你们的罪,不至死。”
他指着那满地的尸体,又指了指远处的山寨。
“我给你们两条路。”
“第一,拿起工具,加入我桃源居的劳役营。修路,开矿,筑城。用你们的汗水,去洗刷你们的罪孽。三年之后,若表现良好,可恢复自由之身,成为我桃源居的正式庄户,分田地,娶妻生子。”
“第二,现在,就可以离开。我发给你们三日口粮,任由你们自生自灭。但若再让我发现,你们为非作歹,下一次,便如此地!”
他用脚,碾了碾脚下那片被鲜血浸透的、泥泞的土地。
两条路,一条是充满希望的艰苦新生,一条是看似自由的绝望未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扑通!”
所有的降匪,全都跪倒在地,朝着韩宇,重重地,磕下了他们的头。
“我等……我等愿入劳役营!愿为主公效死!”
那声音里,没有了丝毫的被迫与不甘,只有一种劫后余生、重获新生的……感恩戴德。
韩宇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倒的一片,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黑风寨,这座盘踞北山十余年的毒瘤,才算真正地,从肉体到灵魂,彻底归属于他。
他转过身,对崔州平淡淡一笑。
“长史,北山已定。接下来,该轮到安黎城那位钱县尊,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