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支城,公孙瓒帅府之内,最后一支牛油巨烛,在疯狂的命令与杂乱的脚步声中,燃尽了自己。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照亮那张布满血丝与疯狂的脸庞时,这座曾经的辽西重镇,已然变成了一座空城。
两万铁骑,五万步卒,合计七万人的大军,如同一条灰黑色的巨蟒,放弃了它盘踞已久的巢穴,调转方向,向着西南方的北望关,开始了决死般的行军。沿途的村庄,被毫不留情地征缴了最后的粮秣,百姓的哭嚎,被淹没在震天的马蹄与军士的呼喝声中。
公孙瓒,已经赌上了一切。他用整个辽西的安危,用自己十数年经营的根基,换取了一次,将所有力量,集中于一点,砸向那个让他蒙受奇耻大辱的关隘的机会。
这股足以改变幽州格局的军事洪流,所掀起的滔天风浪,自然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北望关。
“主公!斥候急报!公孙瓒,尽起辽西、范阳之兵,合计七万,正向我关,全速开来!预计,三日后,便可兵临城下!”
当这道军情,在北望关的议事厅内被念出时,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即便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士气高昂的陷阵营校尉们,脸上,也不禁露出了骇然之色。
七百,对七万。
这是一百比一的悬殊差距。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碾压。
“七万人……”一名校尉,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他……他是疯了吗?辽西,他不要了?”
“当一头猛虎,被逼入绝境,它便不再是猛虎,而是一头,只想搏命的疯兽。”韩宇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看着那代表着公孙瓒大军的、密密麻麻的黑色旗帜,缓缓道:“他没有疯。恰恰相反,他做出了此刻,唯一正确的选择。”
高顺眉头紧锁:“主公何意?”
“他知道,赵云的骑兵,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也知道,我北山的舆论攻势,正在瓦解他的根基。拖得越久,他败得越惨。”韩宇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北望关的模型上,“所以,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以雷霆万钧之势,拔掉我这颗钉子。只要破了北望关,杀了我,那么,赵云,便成了无根之水;蓟城的舆论,也成了无稽之谈。届时,他便可携大胜之威,重整旗鼓。”
众人听得心头发寒。经韩宇这么一分析,公孙瓒那看似疯狂的举动背后,竟是如此清晰而冷酷的逻辑。
“可是主公,”高顺抱拳,声音沉重,“敌我兵力,太过悬殊。我关虽固,恐……亦难抵挡七万大军,日夜不休的轮番猛攻。”
“硬挡,自然是挡不住的。”韩宇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从容,“所以,我们,为何要硬挡?”
他拿起一枚代表着赵云骑兵的白色小旗,将其,从右北平的位置,缓缓移动,插在了公孙瓒大军后方,那片已经成为真空地带的辽西郡。
“公孙瓒,倾巢而出,后方,必然空虚。子龙,此刻,已非骚扰,而是,可以尽情驰骋的……主人。”
随即,他又拿起一枚代表着乌桓蹋顿部的旗帜,插在了辽西的更北方。
“辽西空虚,单于丘力居,会放过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吗?”
“主公的意思是……围魏救赵?”高顺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不。”韩宇摇了摇头,语出惊人,“这还不够。赵云与乌桓,能让他后院起火,却无法让他,立刻回援。一条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疯狗,是不会在咬死眼前的敌人之前,回头去看自己的窝的。”
他的目光,越过了沙盘,仿佛穿透了时空,望向了更遥远的南方。
“要解此局,需要一场更大的水。一场,足以将公孙瓒这条疯狗,彻底淹死的大水。”
---
蓟城,桃源阁。
崔州平的手中,同样捏着一份来自辽西的绝密情报。他的眉头,紧紧锁着,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七万大军,孤注一掷……好一个公孙伯圭,当真有几分枭雄的魄力。”简雍在一旁,亦是面色凝重,“州平先生,北望关,危矣。我等,必须立刻,想出对策!”
崔州平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蓟城那繁华而安宁的街景。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却并非对着简雍,而是对着门外。
“刘公子,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门被推开,一身锦衣的刘和,带着几分焦急与钦佩,走了进来。
“先生,真乃神人也。我刚刚得到家父密报,便立刻赶来,不想,还是慢了一步。”刘和对着崔州平,长身一揖,“先生,公孙瓒此举,已是图穷匕见。北望关若破,下一个,便是我蓟城!还请先生,教我!”
崔州平回过身,微微一笑:“公子不必惊慌。公孙瓒此举,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已是将自己的死穴,暴露于天下。”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南方的冀州之上。
“此处,可有解局之法。”
刘和与简雍,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皆是一愣。
“冀州?先生的意思是……袁本初?!”刘和失声道,“袁绍此人,虎踞冀州,兵精粮足,乃当世豪杰。可他,与我父素无往来,与韩宇,更是毫无瓜葛。他,岂会出兵,相助我等?”
“公子说错了。”崔州平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袁本初,自然不会‘相助’我等。但,他绝对不会放过一个,能一举吞掉幽州北部的……机会!”
他看着一脸困惑的刘和,循循善诱道:“公子请想,公孙瓒与袁绍,素有罅隙,互争北方霸主之位。如今,公孙瓒尽起主力,尽数,压在小小的北望关下。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广袤的后方,渔阳、范阳,皆是前所未有的空虚!这对于袁绍而言,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我等,只需派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冀州,面见袁绍。不必求援,只需,为他陈清利害。”崔州平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我们,可以告诉他:‘将军,公孙瓒已被我等,死死拖在北望关。将军只需,尽起大军,兵出中山,直取范阳。届时,公孙瓒,腹背受敌,进退维谷,必败无疑!而幽州北部三郡,唾手可得!’”
“此乃,驱虎吞狼之计!”
刘和听得目眩神驰,额头,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着崔州平,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计谋,而是,将天下人心,将诸侯的野心,都算计在内的阳谋!
“先生高才!”刘和再次,深深一揖,“只是,何人,可为使者,担此重任?”
简雍在一旁,抚须笑道:“此等大事,非能言善辩、洞悉人心者,不可为。放眼蓟城,除州平先生,再无第二人选!”
崔州平并未推辞,他平静地,对着刘和,躬身一礼。
“为解主公之危,为保幽州安宁,州平,义不容辞。”
他直起身,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公子,只需,为我备下快马与通关文牒。再替我,向刘牧,求一道手书。”
“三日之内,我,必让袁本初,点起冀州之兵!”
一场旨在撬动整个北方格局的惊天豪赌,就在这间小小的雅阁之内,悄然定下。而棋盘之上,韩宇、公孙瓒、袁绍、刘虞,甚至远在塞外的乌桓,都已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由北望关,所引爆的巨大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