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的到来,如同一块精准的榫卯,将北疆这台高速运转却略显松散的战争机器,严丝合缝地扣合在了一起。他带来的,不仅是一套后勤方案,更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一种将一切都纳入数据、流程与责任的系统化思维。
无终县的郊外,原本只是作为临时仓库的巨大空地上,一座座标准化的营房与货棚拔地而起。这里,成了崔琰一手打造的“北征中枢”。数以百计的桃源学宫学子,胸前佩戴着不同颜色的布条,代表着他们所属的部门——仓储、运输、军械、粮秣——在各自的区域内,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一车车从渔阳世家手中“征”来的粮食,在这里被卸下,过磅,然后由粮秣组的学子们,用特制的麻袋,分装成五十斤一袋的“标准单元”,码放整齐,并在货架的木牌上,清晰地记录下数量与入库日期。另一边,铁臂山送来的伏龙弩、玄鳞甲、破甲箭矢,也由军械组的学子们,逐一清点、检验、涂油保养,然后装入印有统一编号的木箱之中。
整个中枢,不见丝毫混乱,只有算盘清脆的噼啪声、车轮滚动的吱呀声,以及年轻学子们沉稳清晰的唱喏声。田畴站在一座高高的望楼上,俯瞰着这番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治理民政,靠的是经验、德行与人情。而崔琰,却像一个冷酷而精准的匠人,用规矩与算筹,为北疆,打造出了一副坚不可摧的骨架。
然而,就在北疆全心全意磨砺着即将挥向太行山的利刃之时,一道不祥的鬼影,却悄无声息地,从西方渗透了进来。
这日午后,韩宇正在与崔琰、高顺,就沙盘上最后确定的出征路线,做着最后的推演。一名斥候,却如同一支射偏的箭矢,跌跌撞撞地闯入了议事厅。他满身尘土,嘴唇干裂,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恐。
“启禀主公!上谷郡,广宁县,西郊……马场,遇袭!”
高顺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上谷郡西郊马场,是他们缴获自乌桓的万匹战马中,最大的一处驯养基地,由赵云的副将张合负责看管,有五百兵士驻守。
“敌军多少人?是何方势力?”高顺沉声问道。
“不……不知道!”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们,来得太快了!就像……就像一群从地里冒出来的恶鬼!人数不多,最多不过三百,但不等我军集结,他们便在外围,用火箭,点燃了草料场!”
“马场大乱,战马惊散。张合将军率部追击,却中了埋伏。对方……对方的兵刃,极为诡异,是……是带着铁链的飞爪与长钩!张将军……为保护战马,身中三钩,重伤昏迷!我等,拼死才杀出重围!”
“飞爪?长钩?”韩宇的瞳孔,猛地一缩。这并非中原军队的制式兵器,而是山地作战中,用于攀岩与突袭的利器。
“他们得手后,并未抢掠战马,只是驱散马群,造成混乱后,便立刻遁入了西面的群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田畴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声东击西?不,这更像是……示威!他们有能力重创我们的马场,却不取战利品,只是为了告诉我们——他们,能随时随地,出现在我们的腹地!”
“是黑山军。”崔琰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冰冷。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太行山脉与幽州交界的那片连绵群山之上。
“公孙瓒的计划,早已不是秘密。张燕,必然也收到了风声。他这是在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向我们宣战。他派出的,定是麾下最精锐的‘飞燕军’,这些人,皆是山中猎户出身,擅长攀援与潜行,在山地之中,如鱼得水。”
“欺人太甚!”高顺一拳砸在桌案上,“主公,末将请令,即刻率陷阵营,进入上谷山区,搜剿这股贼寇!不将他们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之恨!”
“不可。”韩宇与崔琰,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
韩宇摇了摇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高将军,你若率大军进山,正中张燕下怀。陷阵营虽精锐,却是重装步卒,在山地之中,行动不便,只会成为对方的活靶子。张燕,就是想用这三百人,将我们的一万主力,拖死在太行山的崇山峻岭之中。”
崔琰亦是点头附和:“没错。这三百人,是诱饵,更是尖刀。他们的目标,绝不仅仅是一个马场。我北疆秋收在即,各县粮仓,皆已开始囤积新粮。若让他们,在我们的腹地,四处点火,后果不堪设想!届时,民心动荡,我军未战先乱,北征大计,便成了一个笑话。”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敌人,就在自己的家中,却如同鬼魅一般,看不见,摸不着。大军,有力无处使。这是一种,足以让任何统帅都感到憋屈的局面。
韩宇闭上眼,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斥候、驿站、村落、粮仓……一个个节点,在他脑海中,迅速串联成一张巨大的网络。
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张燕想跟我玩捉迷藏,那我就陪他玩到底。”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赵云!”
侍立在门外的赵云,闻声而入,抱拳躬身:“末将在!”
“我给你,一千虎贲骑,再给你,斥候营的最高指挥权。”韩宇的目光,锐利如鹰,“你的任务,不是去山里找他们,而是要,跑在他们的前面!”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几枚代表粮仓的红色小旗,插在了上谷郡与渔阳郡的几处关键位置。
“崔先生的‘节点化’,不仅能运输粮草,更能传递信息!从现在起,启动最高警戒。我要沿途所有驿站、村庄的了望哨,十二个时辰,不间断预警。一旦发现敌踪,立刻以狼烟为号,将他们的位置,给我死死钉在地图上!”
“子龙,你,则率领虎贲骑,放弃一切辎重,只带三日口粮与箭矢,在平原上,高速机动。根据狼烟的指引,预判他们下一个可能出现的目标,提前设伏!”
“他们是山中的狼,下了山,便是没了爪牙的狗!我要你,用虎贲骑的马蹄,为他们,画出一个,绝无生路的包围圈!”
“记住,不求全歼,只求一战,便将他们的胆气,给我彻底打掉!让他们知道,幽燕的土地,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撒野的猎场!”
赵云那双星辰般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熊熊的战意。这,正是他最擅长的战斗方式!
他没有丝毫犹豫,单膝跪地,声如龙吟:
“云,领命!三日之内,必提贼首之头,来见主公!”
说罢,他转身,大步流星而去,那身银亮的铠甲,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出决然的寒光。一场猎人与猎物之间的生死竞速,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