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书房。
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贾诩清瘦而毫无波澜的面容。他正在一幅巨大的长安城防图上,用朱笔,轻轻圈点着什么。窗外,戒严的钟声与兵甲的喧嚣,于他而言,仿佛只是庭院中恼人的夏蝉,不值一顾。
“老爷,”老管家躬身而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惶,“后门……云上阁的人,求见。”
贾诩的笔,微微一顿,在图上留下了一个极小的墨点。他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请他们,到静室。”他淡淡地吩咐道,随即,将那幅地图,不紧不慢地卷起,放入一个暗格之中。
片刻后,在那间除了一个蒲团、一张矮几外空无一物的静室里,贾诩见到了这几位搅动长安风云的不速之客。裴潜一袭青衫,虽略显狼狈,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陈默如一尊沉默的石像,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而王允、士孙瑞、黄琬三人,则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官袍上沾着污泥与恶臭,神情惶然,与这间禅意的静室,格格不入。
“裴主事,好手段。”贾诩没有客套,他盘腿坐在蒲团上,亲自为裴潜斟了一杯热茶,却对另外三位汉室重臣,视而不见。“李儒布下天罗地网,竟还是被你,从那最不可能的阴沟里,撕开了一道口子。这份胆识,诩,佩服。”
“贾御史谬赞。”裴潜接过茶杯,那温热的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只是,这火,终究是烧得太旺了些。一不小心,怕是要将贾御史这清静的宅院,也一并点燃了。”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夹杂着甲叶的摩擦声,正由远及近,迅速传来!
士孙瑞和黄琬的脸色,瞬间煞白。
“飞熊军!”王允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们来了。”贾诩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裴主事,你将这弥天大祸,引到了我的门前。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准备,用什么来买下我们所有人的命?”
他的目光,越过裴潜,落在了王允身上,那笑容里,多了一丝玩味。
“总不会是,想靠司徒公这一身,为天下称道的浩然正气吧?”
这句轻飘飘的嘲讽,让王允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裴潜却是不动声色,他将茶杯放下,直视着贾诩的眼睛,缓缓道:“我不是来求您庇护的。我是来给您,送一份大礼。一份,足以让您在李儒面前,功劳盖过胡轸,甚至,能让您,在这场风暴之后,安然无恙地,接管长安城防的‘投名状’。”
贾诩眼中的笑意,终于,凝固了。他第一次,正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说下去。”
“李儒的计策,是‘瓮中捉鳖’。如今鳖逃了,他封锁全城,是在‘亡羊补牢’。但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找到我们,而是,给相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裴潜的声音,清晰而富有条理,“他需要一个‘替罪羊’,来掩盖他计策的失败;他更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明我们是如何逃脱的。”
他顿了-顿,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计划。
“而这份‘解释’,将由您,亲手献给李儒。”
“第一,您会告诉李儒,您早已洞悉王司徒与我云上阁的阴谋,并暗中监视。就在今夜,您发现他们通过司徒府的密道逃遁,并一路追踪至此。您将功劳,从胡轸手中,抢了过来。”
“第二,您会交出‘一部分人’。”裴潜的目光,落在了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士孙瑞和黄琬身上,“仆射大人,司隶校尉大人,身份足够尊贵,足以让董相国,暂时满意。至于王司徒……他‘狡兔三窟’,在您的天罗地网中,侥幸逃脱了。”
士孙瑞和黄琬闻言,如遭雷击,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裴潜。
“裴主事!你……你竟要卖友求荣?!”士孙瑞尖叫道。
裴潜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对贾诩说道:“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您会告诉李儒,我们真正的目标,不是长安,而是……函谷关。您‘审问’出,我云上阁的大队人马,早已在关外集结,只待王司徒振臂一呼,便会里应外合,夺取函谷关,将董相国,彻底锁死在关中!”
贾诩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计划,太毒了!也太妙了!
它给了贾诩邀功的资本,给了董卓和李儒一个台阶下,更给了他们一个虚假的、却又无比合理的敌人!李儒生性多疑,他必然会将大部分精力,转移到函-谷关的防务上,从而,为藏在长安城中的王允与裴潜,争取到最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已经不是在求生,这是在借刀杀人,反客为主!
“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贾诩抚掌赞叹,他看着裴潜,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只是,裴主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你?又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去得罪李儒?”
“就凭这个。”
裴潜从怀中,取出了一卷小小的竹简,推到了贾诩面前。
“这是,云上阁在西凉,所有暗桩的名单,以及……令明(庞德)将军,与我们交易战马的全部账目。”
轰!
贾诩的脑海,彻底炸开!
庞德,是他安插在马腾军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是他为自己留下的,最后一条退路!而云上阁,不仅知道,还掌握了足以致其于死地的证据!
一股寒意,从贾诩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商量”。
他们是在“通知”他。
就在此时,府外,震天的擂鼓声响起!
“奉相国令!彻查逆贼!贾府上下,任何人不得妄动!违令者,格杀勿论!”
胡轸那粗野的咆哮声,清晰地传来。
时间,到了。
贾诩看着眼前的竹简,又看了看裴潜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与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站起身,亲手,将士孙瑞和黄琬,从地上扶了起来。
“二位大人,受惊了。”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多了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接下来,可能要委屈二位,演一出戏了。”
说罢,他转身,从容不迫地,向静室外走去。
“开中门,迎胡轸将军。就说,诩,有天大的功劳,要献给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