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安城南,废弃军械所。
此地早已不复往日的破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火把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巡逻的,皆是吕布麾下最精锐的并州狼骑老兵,他们眼神警惕,手按刀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院落的最深处,公输铁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他身后,是他最得意的十几个弟子,同样是满脸的困惑与期待。自那日温侯离去,他们便被带到此地,被告知要在此,见证一个足以改变天地的奇迹。
“师傅,温侯所言,当真可信么?”一个年轻的弟子忍不住问道,“一日产铁千斤,还能化石为水……这,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公输铁脚步一顿,回头瞪了弟子一眼,浑浊的眼中,却也闪过一丝不确定。“温侯非是信口开河之人。他……他既然说了,我等,便等着。”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如擂鼓。他将自己毕生的骄傲与希望,都押在了吕布那番近乎荒诞的言语之上。若今夜无事发生,他公输铁,将成为整个百工坊最大的笑话。
子时,三更的梆子声,刚刚在远处敲响。
就在众人心神最是恍惚之际,一阵低沉的、如同闷雷滚过的车轮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那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紧。
军械所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列望不到头的、由四匹健马拖拽的巨型四轮马车,缓缓驶入。每一辆车上,都覆盖着厚重的黑色油布,看不清里面装载的究竟是何物。车队两侧,是清一色黑衣劲装的护卫,他们面无表情,气息沉凝,正是那支曾护送“紫金贡米”入城的,神秘的“云上阁”商队。
为首的一名黑衣管事,翻身下马,将一份货运清单,递交给了此地负责的军官,言简意赅:“奉温侯之命,货物送达,请公输先生,亲自查验。”
公输铁怀着忐忑的心情,上前揭开了第一辆大车上的油布。
瞬间,他和他身后的所有弟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车上装载的,并非他们想象中的任何东西,而是一块块巨大的、呈现出暗红色的、不知名材质的“砖石”。这些砖石,形状各异,有弧形,有楔形,有长条形,但每一块的表面,都光滑如镜,棱角分明,仿佛是用尺子,精准地丈量过一般。
“这……这是何物?”公-输铁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其中一块砖石。那触感,温润而又坚硬,绝非凡间土石。
黑衣管事从怀中,取出另一卷帛书,递了过去:“此乃‘神工熔炉’之组件,共计三百六十五块,暗合周天之数。另,此为组装图谱,请先生过目。”
公输铁接过图谱,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彻底呆立当场。
那图谱之上,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清晰无比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座巍峨而又复杂的巨型高炉。每一个组件,在图谱上都有明确的编号,以及与其他组件的连接方式。其设计之精巧,构思之绝妙,完全超出了他穷尽一生所学的范畴。
这哪里是图谱,这分明是天工开物之神书!
“快!快!都别愣着!”公输铁猛地回过神来,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光芒,他对着弟子们大吼,“按图索骥,小心搬运!这每一块,都是无价之宝!是神物!”
一夜无眠。
在公输铁的亲自指挥下,三百六十五块组件,被小心翼翼地,按照图谱的指示,拼装在了一起。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每一块组件,都如同拥有生命一般,严丝合缝,榫卯相扣,竟无半分差池。
当最后一块组件,被安装在高炉的顶部时,一座高达三丈,通体暗红,造型古朴而又充满力量感的巨型熔炉,拔地而起。它静静地矗立在院落中央,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公输铁跪倒在熔炉之前,老泪纵横。他抚摸着熔炉冰冷的表面,如同在抚摸一件失传已久的圣物。他知道,自己穷尽一生追求的匠艺巅峰,在这座神炉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次日,清晨。
吕布与贾诩,在亲卫的簇拥下,亲临此地。当他们看到那座巍峨的熔炉时,即便是早已知情的吕布,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撼。而贾诩,则眯起了眼睛,一言不发,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公输先生,可还满意?”吕布看着状若癫狂的公输铁,沉声问道。
“满意?哈哈哈!”公输铁放声大笑,笑声中,带着一丝疯癫与狂喜,“此非人力所能及也!此乃神迹!神迹啊!温侯,请恕老朽无礼,从今往后,我公输铁这条命,便是这神炉的!谁敢动它分毫,我便与他拼命!”
吕布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份狂热。
“开炉!”
随着吕布一声令下,公输铁亲自指挥弟子,将一车车的焦炭与铁矿石,按照图谱上标明的精确比例,从炉顶投入。随即,他走到熔炉侧面,启动了那台同样由“云上阁”送来的、造型奇特的巨型风箱。
无需人力,只需轻轻扳动一个机关,风箱便自行运转起来,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呼啸。炽热的狂风,被源源不断地,鼓入炉膛之内。
炉内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化。从最初的橘红色,变为刺目的金黄色,最终,化作一团妖异而又美丽的,青蓝色!
炉壁,开始散发出惊人的热量,空气都为之扭曲。公输铁和他所有的弟子,都敬畏地,远远退开,脸上,是朝圣般的狂热。
“时辰到!”公-输铁对照着一个沙漏,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一声。
两名最强壮的弟子,合力转动一个巨大的绞盘,缓缓拉开了位于熔炉底部的出铁口。
下一刻,一幕足以让所有人永生难忘的景象,出现了。
一道粗如儿臂的、璀璨夺目的金红色铁水,如同被囚禁了千年的火龙,咆哮着,奔涌而出!它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流入早已备好的沙土模具之中,将整个院落,都映照成一片赤金!
那铁水,清亮,纯粹,没有丝毫杂质,仿佛是天上太阳的血液。
那奔流不息的景象,仿佛一条崭新的、由钢铁铸就的血脉,开始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强劲地,搏动!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见惯了生死的并州老兵,都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俱裂。
“主公……”贾诩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缓缓走到一旁,那里,有一块刚刚冷却下来的铁锭。他俯身,想要将其拿起,却一个踉跄,险些没能拿动。
这块不过尺许见方的铁锭,其分量,竟远超同等体积的寻常生铁!
他看着这块密度惊人、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铁锭,再回头,看着那依旧在奔流不息的铁水,他的眼中,燃起了两团足以焚尽天下的火焰。
他猛地转身,对着吕布,深深一拜。
“主公!此物,非止利农,更能……利国。不,是能……定国!”
“从此,天下之兵甲,在我等眼中,皆如朽木!”
贾诩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蛊惑力。
“臣,恳请主公,即刻下令!将此地,列为最高等级之禁区!命名为‘神工坊’!所有工匠,连同其家眷,尽数迁入此地,终生不得外出!违令者,杀无赦!泄密者,诛九族!”
吕布看着那奔腾的铁水,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听着贾诩那冰冷而又狂热的建议,他只觉得胸中,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野心,正在疯狂滋长。
他缓缓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无比低沉。
“准!”
“传我将令,神工坊,即刻成立!由贾诩文和,亲任督造,总领一切事宜!”
他转过身,目光,望向了东方。在那里,是桃源居的方向,是那位神秘的“先生”,所在的方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历史的车轮,已经被这位先生,强行扳到了一个全新的、无人能够预测的轨道之上。
而他吕布,将手握这无坚不摧的钢铁之力,成为这新时代,唯一的,开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