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演武场上,死寂无声,唯有那支兀自颤动的狼牙箭,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仿佛在嘲笑着满堂悍匪的无知与狂妄。
李乐的目光,从那只完好无损的白玉酒杯上,艰难地,一寸寸移开,最终,落在了张辽那张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脸上。那张脸,此刻在他眼中,比任何狰狞的面具,都更加令人恐惧。
他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好……好箭法。”
随即,他猛地站起身,脸上,竟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张辽,遥遥一拱手:“使者神技,李某,佩服!来人,看座!给张使者,上最好的酒!”
这声嘶力竭的呼喊,打破了场中的僵局。那些白波军的头目们,如梦初醒,看向张辽的眼神,已再无半分轻蔑,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忌惮。
张辽微微颔首,并未推辞,在那名独眼龙校尉战战兢兢的引领下,坦然走上帅位之侧,在李乐亲手安排的席位上,安然落座。
“李帅,”张辽并未去碰案几上的酒肉,而是开门见山,“辽今日前来,非为饮酒,而是为李帅,送一场泼天的富贵,一条青云直上的路。”
李乐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挥手屏退了左右的侍女,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哦?愿闻其详。”
“李帅可知,为何河东铁矿,会突然断了与长安的商路?”张辽问道。
“这……”李乐眼神闪烁,“自然是……杨帅与韩帅的意思。”
“是他们的意思,还是兖州曹孟德的意思?”张辽的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李乐心上,“曹操许了杨奉、韩暹三倍的价钱,一些过时的兵甲,便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做了曹操手里的一把刀,一把用来捅向长安的刀。只是,这把刀,用钝了,随时都可以丢弃。李帅,你甘心,做这随时可被丢弃的刀下之鬼么?”
李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张辽的话,一针见血,直指他心中最深的忧虑。他虽是草寇,却非蠢人,岂能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只是杨奉势大,他不得不从。
“使者,有话,不妨直说。”李乐沉声道。
“很简单。”张辽的目光,扫过堂下那些各怀鬼t胎的头目,“我家主公,敬佩李帅是个人物,不愿见明珠暗投。故而,特命我来,与李帅,做一笔真正的生意。”
他声音一扬,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凡李帅治下之铁矿,‘云上阁’,以四倍之价收购!另,奉上神工坊所制玄鳞甲百副,百炼钢刀千柄!最要紧的是……”
他从怀中,取出那份早已备好的、用锦缎包裹的契约,轻轻放在桌上。
“‘云上-阁’,愿与李帅,结为独家之盟。自此,河东郡内,所有琉璃镜、百果酿、桃源精盐之生意,皆由李帅一人总揽!其利几何,想必,李帅心中有数。”
“轰——”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四倍的价钱!神兵利器!还有那足以让天下世家都为之疯狂的独家生意!
这哪里是做生意,这分明是送金山!
李乐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份契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挣扎。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粗野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放屁!你当我家渠帅是三岁孩童吗!”
只见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虬髯的壮汉,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他腰悬双斧,正是杨奉麾下第一心腹大将,牛辅。
牛辅大步流星地走到场中,指着张辽的鼻子,破口大骂:“你长安吕布,已是穷途末路,被曹将军断了命脉,才派你这小白脸,来此摇唇鼓舌!什么狗屁生意,不过是空头许诺,想骗我等为他送死!”
他转头,对着李乐,粗声喝道:“李帅!你莫要忘了,是谁让你坐稳这安邑城!曹将军的使者,昨日已到大营,许诺杨帅,待破了长安,这关中之地,便由我等共分!你若敢背信弃义,休怪我杨帅的斧头,不认兄弟!”
这番话,嚣张霸道,充满了赤裸裸的威胁。
演武场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乐的身上。
这是逼宫!是逼着他,当场站队!
李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
然而,张辽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他甚至没有去看那叫嚣的牛辅,只是端起案几上那杯酒,对着李乐,遥遥一敬。
“李帅,辽,想问你三个问题。”
“第一,曹操的许诺,可有白纸黑字为凭?他若得天下,会容忍一群草寇,与他共分关中这龙兴之地么?”
“第二,我长安之兵甲,犀利若何,想必你已有所耳闻。就算断了铁矿,凭我神工坊之库存,再造出万八千副神兵,踏平你这小小的安邑城,够不够?”
“第三……”张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将杯中之酒,缓缓洒在地上,“我能一箭,取你案上之杯。自然,也能于百步之外,取你帐中……任何一颗,不听话的头颅。”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深深地,扎进了李乐的心里。
李乐的身体,猛地一颤。
是啊!空头的许诺,如何比得上眼前这实实在在的利益?更何况,对方还掌握着足以将自己,乃至整个白-波军,从肉体上彻底抹除的力量!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画饼与潜在的灭亡。
另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财富与成为一方豪强的机会。
这道选择题,并不难做。
“你……你敢威胁我!”牛辅见李乐神情动摇,顿时大怒,伸手便要去拔腰间的板斧。
然而,他快,李乐,比他更快!
只见李乐眼中,那最后一丝犹豫,被一抹狠厉的杀机,彻底取代。他猛地将手中的青铜酒杯,狠狠地,掷了出去!
“噗——”
沉重的酒杯,带着破风之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牛辅的太阳穴上!
牛辅那魁梧的身躯,轰然一震,连惨叫都未发出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鲜血与脑浆,流了一地。
“聒噪!”
李乐缓缓站起身,抽出腰间佩剑,走到牛辅的尸体旁,一剑,将其头颅,斩下!
他拎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高高举起,对着满堂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头目,厉声喝道:
“杨奉、韩暹,背信弃-义,甘为曹贼走狗,意图陷我兄弟于死地!此等不义之人,猪狗不如!”
“自今日起,我李乐,与此二人,恩断义绝!”
“传我将令!全军备战!凡杨、韩二人之部属,在我安邑城内者,杀无赦!”
他转过身,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重重地,放在了张辽的面前,如同在献上一份投名状。
“张使者,”李乐的脸上,溅了几滴温热的鲜血,却让他那阴鸷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这份薄礼,不知,能否让我李乐,有资格,与温侯,共饮一杯?”
张辽看着眼前的血腥场面,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他缓缓起身,亲自为李乐,和自己,斟满了酒。
“李帅,快人快语。”
他举起酒杯,与李乐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酒杯,轻轻一碰。
“叮”的一声脆响,清越而又冰冷。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