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官道如龙。
急促的马蹄声,如同敲击在午夜心房上的重鼓,撕裂了旷野的宁静。甄宓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双手死死抓住车厢的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如同催命符一般的、虎豹骑的追击之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将猎物撕碎誓不罢休的血腥与决绝。
“坐稳了!”车外,传来青鸾清冷而沉稳的声音。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一拐,竟冲下了官道,扎入了一片崎岖的丘陵地带。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整个车厢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他们疯了!这等地形,马车如何能行!”身后,传来虎豹骑小校的怒吼。
然而,青鸾驾驭的这辆马车,看似普通,其车轴与减震结构,却皆是神工坊出品的最新杰作。它以一种超乎常理的稳定,在崎岖的山路上飞驰。
“分队!包抄!他们跑不远!”曹纯的咆哮声,在夜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就在此时,一直跟在马车旁护卫的数名黑衣骑士,突然勒马,转身。他们没有与追兵交战,而是从马鞍旁的皮囊中,取出一把把漆黑的、带着尖刺的铁蒺藜,朝着身后追兵最密集的路径,猛地撒了出去。
这些铁蒺藜,并非寻常的四角刺,而是经过特殊设计的“破甲菱”,每一个尖刺上,都带着细小的倒钩。战马一旦踩上,倒钩便会深陷蹄肉之中,任凭骑士如何催动,都只会带来更剧烈的疼痛与疯狂。
凄厉的马嘶声,瞬间响彻山谷。数十名冲在最前方的虎豹骑,连人带马,轰然倒地,将后面的同伴,也带倒了一大片,整个追击阵型,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卑鄙!”曹纯目眦欲裂,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的马车,在他们重整阵型的间隙,消失在了山林的更深处。
长安,温侯府。
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如铁。
吕布身披甲胄,在大厅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要将脚下的金砖踏碎。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由“云上阁”用最高级别“飞羽”信使传回的密报。
“劫持甄氏之女?谁的命令!谁给你们的胆子!”吕布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堂下站着的、云上阁在长安的负责人,“此事,为何不先报我知晓!”
那负责人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温侯息怒……此乃……此乃先生之令,由青鸾大人,亲率‘影卫’执行。属下……属下也只是刚刚接到事后通报。”
“先生?”吕布一愣,胸中的滔天怒火,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硬生生给压了下去。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大厅之中,握住了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
“先生,为何行此险招?为了一个女子,与曹操、袁绍,同时决裂,值得吗?我军虽经整顿,但根基未稳,此刻,实非四面树敌之时!”
他的语气,带着质问,却更像是一种求教。他相信先生的智慧,但他无法理解,这一步棋,究竟妙在何处。
玉佩中,传来韩宇平静如昔的声音,不起波澜,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奉先,你看到的,是一个女子。而我看到的,是一把,足以撬动整个河北格局的,钥匙。”
“钥匙?”
“不错。”韩宇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你只知甄宓是袁熙的未-婚妻,曹丕的未来之妇。但你可知,她背后,是中山甄氏?”
“甄氏,商贾之家,富甲一方。其财力,在河北,仅次于糜氏。其影响力,遍布冀州、幽州、青州。袁绍的军费,至少有三成,需要仰仗甄氏的资助。”
吕布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开始明白了什么。
“曹操与袁绍联姻,看似是强强联合,实则是袁绍在向曹操,乃至天下士族,输诚示弱。而甄宓,便是他送出的,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我们此举,看似是劫了一个女子,实则,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抽走了袁绍的筹码,打断了曹操的算盘。其一,袁绍必会迁怒于曹操护送不力,联盟之内,已生裂痕。”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韩宇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我们不是‘劫持’,而是‘救援’。甄宓,是主动向我们求助的。明日,你便命人,将那封求救信的仿本,传遍天下。告诉所有人,我吕布,连一个弱女子都不忍其沦为交易之物,这,便是仁义!”
“而甄氏一族,看到女儿在我们这里,安然无恙,甚至,得到了他们从未想过的尊重与自由。你觉得,他们心中,会如何作想?他们手中的钱粮,还会心甘情愿地,交给那个将他们女儿,随意送人的袁绍吗?”
韩宇的话,如同一道道闪电,劈开了吕布脑中的迷雾。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场冲动的、会引火烧身的劫持。而是一场,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最大利益的,惊天妙手!
这一步棋,既打了曹操的脸,又离间了袁绍的心,更重要的是,它像一根楔子,狠狠地,钉入了袁绍集团的钱袋子!
“先生之谋,鬼神莫测!”吕布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心中的所有疑虑与焦躁,尽数化为了深深的钦佩。
“这,只是开始。”韩宇的声音,恢复了温和,“接下来,曹操必会暴怒,但他不敢即刻与我们开战,因为他与袁绍的联盟,已不稳固。他只会将怒火,倾泻在追捕之上。”
“传令给张辽,命他亲率三千狼骑,出函谷关,不必走远,就在弘农一带,做出接应之势。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势,给曹纯,施加压力。”
“再传令高顺,命他将五十架新造的‘奔雷车’,推到蒲坂津渡口。告诉夏侯惇,他若敢动,我便让黄河,给他改道。”
“至于甄宓……”韩宇顿了顿,“待她安然抵达长安,不必入温侯府,直接,送来桃源居。她不是战利品,而是我们未来的盟友。要给她,足够的尊重。”
“布,明白了!”吕布沉声应道,眼中,已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运筹帷幄的决断与自信。
他转身,大步走出议事厅,对着门外肃立的亲卫,下达了一连串清晰而有力的命令。
一场因一个女子而起的滔天风暴,正在中原大地之上,疯狂酝-酿。而风暴的中心,长安,却在这位神秘先生的弹指之间,布下了一张,以逸待劳、静待敌来的,天罗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