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风雨飘摇的十年拉开了序幕。
北京城的天,好像一下子就变了颜色。街上的空气里,总是飘着一股焦躁和狂热的味道。
挂着大红标语的卡车呼啸而过,高音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四合院,这个曾经充满了鸡毛蒜皮和家长里短的小天地,如今也变得死气沉沉。
院门口,那两名身姿挺拔的警卫成了最醒目的标志。
他们的存在,让这座大杂院成了附近几条胡同里,最清静,也最让人不敢靠近的地方。
院里的住户们,一个个都夹起了尾巴。
三大爷阎埠贵彻底断了去公园遛弯的念想,每天下班就钻进屋里,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他甚至给家里立了规矩,谁也不许在院里大声说话,更不许议论任何跟秦枫家有关的事情。
他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秦枫不是他能算计的,那是能决定他全家命运的神仙。
后院的秦淮茹,愈发沉默了。
她每天就是干活,洗一家人的衣服,做饭,应付贾张氏时不时的埋怨。
贾张氏也老实了不少,不敢再在院里撒泼,只是在屋里念叨,骂秦枫家吃肉也不分一口,骂老天爷不开眼。
可她的声音,连自家屋门都传不出去。棒梗倒是想出去野,可一看到中院门口那两个抱枪的解放军叔叔,腿肚子就转筋,只能灰溜溜地缩回屋里。
这个院子,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网上写着两个字:恐惧。
而风暴的中心,东厢房,却是另一番景象。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便是十年。
1977年,冻了许久的土地,终于透出了一丝春天的暖意。
那场席卷了整个神州的巨大风暴,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无数人心里的创伤。
京城的空气变了。
不再是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狂热,但也没立刻变得轻松。
人们走路说话,都还带着几分小心,像是大病初愈,还不敢用力呼吸。
南锣鼓巷深处,一辆黑得发亮的“红旗”牌轿车,在周围一片灰扑扑的建筑和自行车流中,显得格外扎眼。
路边的孩子,都停下了玩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稀罕物。
大人们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在心里猜测着车里坐的是哪位大领导。
轿车开得很慢,很稳,最后在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大院门口停了下来。
车门开了,先下来的是一个穿着深色羊绒大衣的男人。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沉静,身材挺拔。
岁月似乎格外偏爱他,没有在他脸上刻下沟壑,只是把他身上那股青年的锐气,打磨成了一种山岳般的沉稳。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但若是仔细看,又能从那潭底,看到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他就是秦枫。
紧接着,副驾驶的车门也开了。
一位穿着米白色呢子套裙的女士优雅地走了下来。
她的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十年光阴,不仅没能消磨她的美丽,反而像是最精湛的工匠,为她这块美玉增添了几分成熟温润的光泽。
她站在那里,身上那股从容自信的气度,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是苏婉清。
最后从后座下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学生装,身姿挺拔,充满了朝气。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闪烁着属于知识分子的那种,对世界充满好奇与理想的光芒。
她是秦月。如今,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哥哥保护的小女孩,而是国内顶尖学府物理系的高材生。
三个人,站在院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都没有说话。
院门还是那个院门,但已经破了一半,上面的红漆早就剥落得看不出颜色。
门楣上那块“南锣鼓巷95号”的牌子,也歪歪斜斜,布满了蛛网。
院墙的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青砖。
透过门洞望进去,院里那棵老槐树,枝丫显得有些枯败,不复当年的繁茂。
一切都透着一股破败和萧索。
就像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难的国家。
也像这个院子里,那些人的命运。
第一个看见他们的人,是正在院子前扫着落叶的三大爷阎埠贵。
他老了很多,十年的光景,把他的腰背彻底压弯了。
头发已经花白稀疏,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手里那把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扫帚,挥舞起来也显得有气无力。
当他的目光,从那辆黑得刺眼的红旗车,移到来人的脸上时,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是秦枫。
虽然气质变了,样子成熟了,但那张脸,那副身形,化成灰他都认得。
阎埠贵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脑子里像是有个算盘珠子在疯狂拨动,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他回来了!他竟然回来了!还坐着这种车!
“秦……秦工?”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又干又涩,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声“秦工”,是他十年前对秦枫最恭敬的称呼。
喊出口,他又觉得不对。
这十年里,院里虽然没人敢公开议论秦枫,但各种小道消息还是会零星地传进来。他知道,秦枫早就不是什么工程师了。
阎埠贵脑子转得飞快,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震惊变成了敬畏,甚至是卑微。
他往前抢了两步,身子不自觉地深深弯了下去,那姿态,比见了轧钢厂的厂长还要恭敬百倍。
“不……不是秦工!是秦院士!秦院士!”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讨好。
“您……您回来了?”
秦枫的目光,只是平静地从他身上扫过,然后落向院子深处。
他没有回答阎埠贵的问题,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淡然的态度,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棵树,一块石头。
阎埠贵那点心思,他怎么会看不穿。
只是,他懒得理会。
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跟这些故人叙旧,更不是为了回来显摆威风。
他只是回来,给一段过去,画上一个句。
一个彻彻底底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