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的心头一凛,果然,赵明轩的反击来了。
“谁?”
“一个叫高远的,京派下来的,履历很干净,能力也很强。”林清涵的语气很平,但许天能听出里面的凝重。
一个空降的县委副书记,摆明了是来摘桃子,同时也是来架空甚至打压许天这种本土崛起的不确定因素。
“这只是第一步。”
林清涵看着漫天即将散尽的烟火,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真正的后手,是冲着我来的。”
许天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林清涵沉默了片刻。
她转过身,第一次不敢看许天的眼睛,只是低头看着脚下。
“我们家,和赵家,有一桩婚事。”
“是爷爷辈在我很小的时候定下的,算是娃娃亲。”
许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联姻的对象,不是赵明轩。”
林清涵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自嘲,“是他哥哥,赵平云。”
“赵明轩的大哥?”
“对。”林清杜点了点头。
“他一直在京城部委工作,是赵家真正的太子。”
“他今年春节,回江东拜访我父亲,名为拜年,实为催婚。”
她看着许天,烟火的光芒已经彻底熄灭,夜色重新笼罩大地,只有远处的灯火,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
“所以,我跑出来了。”
“许天,”她再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这门亲事,你觉得,我该不该认?”
夜风,瞬间变得刺骨。
林清涵的问题,打碎那层心照不宣的暧昧,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这不是一个征求意见的问题。
这是一个求救信号。
许天并没有立即回答。
赵家、林家、联姻、娃娃亲、赵明轩、赵平云……无数个关键词瞬间在他的脑海里交织、碰撞,迅速勾勒出一张庞大而复杂的政治网络。
赵明轩推荐高远空降江城县,是阳谋,是冲着他许天来的。
而赵家推动与林家的联姻,则是更深层次的阳谋。
目标是彻底整合江东省的政治版图,将林清涵的父亲,那位省委副书记,彻底绑上赵家的战车。
一旦联姻成功,赵家在江东将再无对手。
而他许天,这颗刚刚冒头的棋子,还有他背后所代表的不定因素,都会被轻而易举地碾碎。
周国涛部长那句的承诺,在这种绝对的政治联姻面前,也会变得苍白无力。
想通这一切,许天非但没有感到恐惧,反而一股强烈的战栗从脊椎升起。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最脆弱一面暴露出来的女孩。
她眼神里的有倔强,有无助,还有期盼。他心头一软,随即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所填满。
“所以,这就是你大年三十晚上,不远百里,跑到我们这个小破镇子来找我的理由?”
许天忽然笑了,他松开一直拉着她的手,改成双手插兜,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正经的调侃。
“我还以为,你是被我无处安放的魅力所吸引,特地来私定终身的。”
林清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骚话给弄懵了。
她预想过许天可能会震惊,会愤怒,会沉默,甚至会退缩。
唯独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反应。
“你……你胡说什么!”她的脸颊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红了,连带着刚才的紧张和沉重都被冲淡了几分。
“我没胡说啊。”许天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你看,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漫天烟花作证,你还问我那么有暗示性的话。”
“这要是在我们村,媒婆第二天就得上你家提亲了。”
“你!”林清涵又气又笑,抬手就想捶他,却被他轻松躲开。
这一番插科打诨,那凝重如铁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林清涵看着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心里那块最硬的冰,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替她卸下心里的包袱。
这个男人,永远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说正经的。”林清涵收起羞恼,重新看向他。
“我一直都在说正经的。”许天也收起了笑容,“林老师,你跑来问我,证明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
林清涵沉默。
是的,她心里早有答案。
如果她认命,今晚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想掀桌子。”许天替她说了出来。
林清涵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可是,”许天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想掀桌子的人,最怕的,就是自己手里一张筹码都没有。”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当你的筹码?”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更加尖锐,直指核心。
林清涵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
“是。”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我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帮我打破这个局的人。在江东,我想来想去,只有你。”
“为什么是我?”许天追问。
“因为你够狠,够聪明,也够胆大。”
林清涵看着他。
“从罐头厂的改革,到借京城之势扳倒黄主任,你走的每一步,都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你和赵明轩是同一种人,但你又和他完全不一样。”
“你身上,有他没有的东西。”
“是什么?”
“是泥土的味道。”林清涵说,“是你愿意为了南坡岭那帮老百姓,一头扎进烂泥里的那股劲。”
“这是我父亲信奉了一辈子的东西,也是赵家那些精英主义者,永远看不起,也永远学不会的东西。”
许天懂了。
林清涵选择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展现出的手腕,更是因为他所代表的路线,与她父亲的政治理念,天然契合。
她不是在找一个冲锋陷阵的打手,她是在找一个能与她并肩作战,共同验证另一条道路可行性的同志。
“好,这个筹码,我当了。”
许天看着她,给出了答案。
林清涵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不过,”许天又补充道,“我这个筹码,可不便宜。”
“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现在给不了。”许天摇了摇头,他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等有一天,你能真正主宰自己命运的时候,我再来找你讨。”
林清涵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别在这吹冷风了,都快冻成冰雕了。”
许天看气氛又开始往煽情的方向发展,立刻打断。
“送你回去,明天我还有事。”
“什么事?”
“去省城。”许天嘴角扯了扯,“既然要当筹码,总得让下棋的人,看看我这颗卒子,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赵家不是要拜年吗?”
“那我也去凑个热闹,给该拜的人,拜个年。”
送林清涵回到车上,看着那辆奥迪消失在夜色中,许天转身往家走。
刚推开家门,客厅里两道审视的目光,就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许父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耳朵却竖得老高。
许母则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直接堵在了门口。
“回来了?”
“嗯,回来了。”
“车修好了?”
“修好了。”
“男同事?”
“……嗯,男的。”许天硬着头皮回答。
“哦……”许母拖长了尾音,把水果盘往他手里一塞。
“男同事开奥迪啊?我刚在窗户上看了,车上下来那人,穿着米色风衣,头发长长的,身段比电视里那明星还好。”
“儿子,你这男同事,长得可真别致啊。”
许天一个踉跄,差点把水果盘扔出去。
得,什么都瞒不过人民群众的雪亮眼睛。
他正想着怎么蒙混过关,桌上的电话又叫了起来。
许天一个激灵,有种不好的预感。
许父起身接了电话:“喂?……哦,找许天啊,你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