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国刚走没多久,又来一个拜访的人。
一辆桑塔纳2000,停在了那堆乱泥旁边。
车门没开,电动车窗先降了下来。
一只白皙的手搭在窗沿上,接着是一张熟悉的脸,此刻带着几分戏谑。
林清涵,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手里还拿着个黑皮笔记本,活脱脱一副知识分子做派。
周围几个正在搬砖的年轻小伙子看直了眼,手里的推车差点撞到前面的屁股上。
许天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哟,这就来检查作业了?林组长。”
林清涵推门下车。
她穿得素净,和这满地的泥泞格格不入。
但她走得很稳,丝毫没有嫌弃地上的脏水。
“听说许县长在这里搞现场办公,把副省长都给震住了。”
林清涵走到许天面前,没伸手,只是用笔杆子点了点他满是泥巴的裤腿。
“我受省政研室委托,来看看这刮骨疗毒的现场,到底有多毒。”
许天也不客气,从兜里掏出那包红塔山,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毒不毒不知道,反正我是快馊了。”
许天指了指不远处的工棚。
“去那边坐?”
“这儿风大,全是土。”
“就在这儿吧。”
林清涵环视了一圈。
左边的烂尾楼依旧死气沉沉。
右边的工地热火朝天。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场在他们脚下交汇。
“刚才那一幕,我看到了。”
林清涵突然说道。
许天一愣:“你早来了?”
“车停在路口,没敢过来。”
林清涵看着许天。
“怕打扰许县长最露脸的时候。”
“赵副省长握你手的时候,李木子的脸绿得像这坑里的苔藓。”
许天笑了笑,走到旁边的水管前,拧开阀门,胡乱冲了冲手。
“什么露脸不露脸,不过是把大家都想捂着的脓包挑破了而已。”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林清涵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
“擦擦吧,左脸颊,像只花猫。”
许天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两下。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许天能闻到她身上的体香。
“对了。”
林清涵收起笔记本,语气变得随意起来。
“这次来,还有个私事。”
“嗯?”
“我爸看了那份内参。”
“他说家里的茶叶放久了容易潮,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帮他把那大红袍喝了。”
许天手里的动作停住了。
上次去林家,是闯门,是送投名状。
而这一次,是请。
大红袍还在,但喝茶的人,身份变了。
“林老师。”
许天看着林清涵的眼睛。
“这是补考通过了?”
林清涵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狡黠笑容。
“不算补考,顶多算是……面试过关。”
她压低声音。
“不过主考官说了,这次不用带泥土和破鞋了,带张嘴就行。”
许天只觉得心头一热。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行。”许天点头。
“那我就去蹭顿好茶。”
“什么时候走?”
“现在?”
许天看了看自己这一身。
“容我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行头。”
林清涵被逗乐了,那一瞬间的风情,让旁边几个假装干活实则偷看的老光棍差点把铁锹铲到自己脚背上。
“车在路口等你。”
林清涵转身上车。
“许县长,别让领导久等,也别让司机久等。”
许天看着那辆桑塔纳缓缓掉头,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一个胆子大的年轻人,这时候才敢凑上来,一脸八卦地看着许天。
“县长,这女同志气质就是不一样啊。”
“她是谁啊?看着跟您挺熟?”
许天斜了他一眼,把手里的脏纸巾扔进垃圾桶。
“少打听。”
“耽误项目进展,我唯你是问。”
“得嘞!”
对方敬了个礼,跑得比兔子还快。
……
三个小时后,省委大院。
还是那个熟悉的小院,还是那几竿翠竹。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警卫盘查,林清涵的车直接开进了院子。
林建国依旧在书房,但这次门是开着的。
许天换了一身干净的夹克,头发也理顺了,整个人显得精神不少。
他走进书房的时候,林建国正坐在茶台前,手里拿着镊子,在洗茶。
水汽氤氲,茶香四溢。
许天放轻脚步走进去,没敢直接坐,而是站在茶桌三步开外,微微欠身。
“林书记。”
“坐。”
林建国头也没抬,手腕一抖,一道茶汤注入公道杯,分毫不差。
许天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林建国将一杯茶推到许天面前。
“尝尝。”
许天双手捧起茶杯,没急着喝,先是放在鼻端闻了闻,然后分三口抿尽。
“火气退了,岩韵出来了。”
许天放下茶杯,轻声说道。
“这茶得用沸水冲,温吞水泡不开。”
林建国洗茶的手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
“赵建国那个老倔驴,回来后在省政府常务会上把你夸了一通。”
“说你是个泥腿子县长,还说江城的泥巴比省城的柏油路养人。”
“赵省长谬赞了。”
许天双手接过茶杯。
“那是被逼得没办法,只能下泥坑。”
“被逼的?”
林建国笑了笑,抿了一口茶。
“我看你是乐在其中。”
“李木子……”
林建国轻哼一声。
“那是温室里养出来的花,好看是好看,经不起风吹雨打。”
“让他去党校学学也好,免得以后出去丢人现眼。”
“李副书记那是理论水平高,不太适应基层的粗糙。”
许天给了一个很给面子的评价。
林建国深深看了他一眼,放下茶杯。
“行了,别跟我打官腔。”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赵建国这趟去,不仅仅是看你。”
“盛强资本的那五千万,惊动了不少人。”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天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
“意味着江城不再是个透明的小县,它成了一个风向标。”
“没错,风向标。”
“盛强资本的叶浩添,那是出了名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他敢在那种局势下把钱砸进江城,说明他看准了风头。”
林建国缓缓说道。
“现在省里有两家大企业,也动了心思。”
“一家是省商贸集团,想搞大流通。”
“另一家是做农产品深加工的绿源食品,想找个原材料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