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琦。
省计委规划处处长梁振华的独子。
这个名字在许天脑海里转了一圈。
难怪孙德江这只老鼠敢在粮仓底下打这么大的洞。
原来头上顶着一把省里的尚方宝剑。
这哪里是简单的贪腐。
这是有人想把手伸进江城,在新的权力版图上插旗。
许天把烟头按灭。
动作很慢,很稳。
并没有周桂龙预想中的凝重,反而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轻松。
“老周。”
许天开口了。
“这鱼饵不错,钓出了一条过江龙。”
周桂龙搓了搓满是茧子的大手,有些担忧。
“那可是省计委,管着全省项目的钱袋子,咱们要是动了他儿子,以后县里想跑项目……”
“怕了?”
许天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周桂龙脖子一梗。
“怕个球!老子只认理,不认人!”
“只要他在江城犯了法,天王老子我也敢抓!”
“不用抓。”
许天摆摆手。
“抓人是下策。”
“梁家在省里根深蒂固,动了小的,老的肯定要跳脚。”
“我们要做的,是把这只伸进来的手,剁烂在江城。”
“让那个梁处长知道,江城这潭水,烫手。”
许天拿出手机,拨通了县委办主任的电话。
“通知下去。”
“后天上午九点,县委大礼堂。”
“召开全县干部作风建设暨反腐倡廉誓师大会。”
“所有副科级以上实职干部,必须到场。”
“缺席者,就地免职。”
……
两天后。
江城县委大礼堂。
深红色的帷幕垂下,巨大的徽章悬挂正中。
近千人的会场,座无虚席。
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没有任何交头接耳的声音,只有偶尔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这是许天上任代县长后的第一次全体大会。
新官上任。
火要烧起来了。
主席台上。
陈望年居中而坐,闭目养神。
许天坐在左侧,面前放着一个黑色的保温杯,没有讲稿。
周桂龙坐在右侧,一身警服笔挺,目光凶悍地在台下扫视。
那种眼神,不像是在看同志,倒像是在审视一群待宰的羔羊。
第一排。
孙德江如坐针毡。
明明礼堂里的冷气开得很足,他后背的衬衫却已经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脊梁骨上。
这两天,他过得像个鬼。
手机关机,家里座机拔线。
许天要的那份报告,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写了是死。
不写也是死。
他只能赌。
赌许天不敢当众撕破脸,赌省里梁公子的面子够大。
“同志们。”
麦克风里传来一声轻响。
许天开口了。
声音平稳,温和。
“今天这个会,我不谈大道理,也不念文件。”
“我们就聊聊良心这两个字。”
许天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水。
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后若有若无地停留在第一排。
“我来江城快一年了。”
“这一年,我看到了很多好干部,为了老百姓的生计跑断腿,磨破嘴。”
“但也看到了一些怪事。”
许天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瞬间拉满。
“有的同志,位置坐得高,心却烂了。”
“手里拿着公章,脑子里想的却是生意。”
“几百亩的良田,圈起来不种庄稼,种什么?”
“种野草。”
“种荒凉。”
“等着地皮涨价,好把这一倒手的利润,揣进自己和小舅子的腰包里!”
台下一片死寂。
不少人偷偷把目光投向了孙德江。
孙德江的脸上的肥肉剧烈抽搐了一下。
这是在点名!
这虽然没念身份证号,但和指着他鼻子骂有什么区别?
许天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语速突然加快,字字如钉。
“鑫皓工业园。”
这五个字一出。
孙德江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抡圆了敲了一闷棍。
“这样一个所谓的重点项目,三年了,除了一圈围墙,几栋烂尾的厂房,还有什么?”
“有产值吗?有税收吗?有就业吗?”
“没有。”
“只有一笔笔不明不白的转账,和一个个花天酒地的夜晚!”
许天猛地一拍桌子。
“啪!”
这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震得一哆嗦。
孙德江更是浑身一颤,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我告诉某些人。”
许天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
“江城的土地,是江城老百姓的饭碗,不是你家的提款机!”
“你想发财,可以,辞职下海,凭本事赚钱。”
“但披着这身皮,吃着国家的饭,还想砸国家的锅?”
“做梦!”
“县委县政府已经决定。”
“成立联合调查组,对全县过去所有的土地出让项目进行全面清查,翻旧账,查老底,上不封顶,没有时限!”
“不管牵扯到谁,不管他背后站着谁。”
“查到一个,抓一个。”
“查到一双,抓一双!”
许天说完,重新坐下。
他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孙德江。
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散会后,由我亲自带队,所有常委、各局委办一把手随行。”
“我们现在的去第一站。”
“就去鑫皓工业园,现场办公。”
“请孙德江局长,给我们好好讲讲,那几百亩地里的荒草,到底值多少钱。”
完了。
彻底完了。
孙德江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现场办公?
那是现场处刑!
只要到了现场,把那层遮羞布一扯,他在梁公子那里的价值就归零了。
没有价值的狗,只有死路一条。
极度的恐惧挤压着心脏。
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气管被死死掐住。
“呃……”
孙德江喉咙里发出一声浑浊的怪响。
紧接着。
那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坍塌的肉山。
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
会场大乱。
“孙局长!”
“快叫救护车!”
“晕倒了!孙局长晕倒了!”
许天坐在主席台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没有起身。
没有惊慌。
他端起保温杯,轻轻吹开水面上的浮叶。
眼神里满是漠然。
这心理素质,也想学人玩权谋?
这才哪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