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公安局门口。
三个中年人快步下车。
领头的正是带走罗毅的那个,老赵。
“人在哪?”
老赵没废话,甚至没跟迎上来的周桂龙握手。
“审讯室隔壁的临时羁押房。”
周桂龙指了指门口。
“医生刚走,说是生命体征平稳,但脑子……”
周桂龙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烧坏了。”
老赵点点头。
一行人推开铁门。
屋里一股尿骚味。
孙德江瘫在行军床上。
曾经国土局局长,此刻像一滩烂泥。
嘴角挂着长长的涎水。
滴在衣襟上。
湿了一大片。
看见有人进来,孙德江身子剧烈抽搐。
他想说话。
嘴张得老大。
“带走。”
老赵挥手。
两名工作人员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孙德江。
像拖一条死狗。
孙德江拼命蹬腿。
路过许天身边时。
孙德江突然停住了挣扎。
死死盯着这个年轻人。
眼球凸出,布满红血丝。
许天靠在墙边,手里捏着那个保温杯。
没躲,也没动。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孙局长,一路走好。”
许天拧开杯盖,抿了一口水。
“到了里面,好好养病。”
“那里清静,没人打扰,也没人给你打针。”
孙德江浑身一僵。
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叫。
“走!”
工作人员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车门关闭。
车队绝尘而去。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便宜他了。”
周桂龙啐了一口唾沫。
“活着比死难受。”
许天收回视线。
“变成了哑巴,脑子又是糊涂的。”
“在那个圈子里,他就是个随时会被抛弃的废棋。”
“梁琦不会再管他,甚至恨不得他在里面早点死。”
“这种恐惧,会伴随他下半辈子每一秒。”
许天转身。
把杯子递给旁边的警员。
“老周。”
“在!”
“通知工商、税务、住建。”
许天整理了一下衣领。
“去鑫皓地产。”
“封门。”
……
鑫皓大厦。
此刻乱成了一锅粥。
警车堵住了所有出口。
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都不许动!”
周桂龙拿着大喇叭,站在大厅中央。
“所有人,离开工位!”
“双手抱头,蹲下!”
几十名特警冲上楼梯。
财务室的大门被暴力踹开。
几个正准备粉碎文件的会计吓得尖叫,手里的纸张撒了一地。
“控制住!”
周桂龙大步走进去。
一脚踢开正要把硬盘往窗外扔的财务。
“想销毁证据?”
周桂龙踩着那人的手背。
用力碾压。
“晚了。”
半小时后。
一箱箱账本、硬盘、合同被搬上警车。
许天坐在张宏那间极尽奢华的董事长办公室里。
真皮老板椅坐着很软。
但他只坐了半个屁股。
面前的红木办公桌上,摆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资产清单。
“许县长。”
审计局长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手里拿着计算器。
“算出来了。”
“鑫皓地产账面流动资金还有一千二百万。”
“但他们在工业园那块地,通过虚假评估和囤地手段,产生了将近三千万的溢价差额。”
“这笔钱,原本是打算洗白后转到省城梁琦那个账户上的。”
许天接过清单。
扫了一眼。
“三千万。”
“够了。”
“把这三千万,全部冻结。”
“许县长,这……”
审计局长有些犹豫。
“按程序,这些涉案资金应该上缴国库,或者等法院判决后……”
“等判决?”
许天把笔往桌上一扔。
“等判决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几百个工人的娃等着交学费。”
“程序是死的,人是活的。”
许天站起身。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
“特事特办。”
“就说是我许天的命令。”
“把这笔钱,划到县财政的专项账户。”
“名目就叫……”
许天停顿了一下。
“农民工工资保障金及受害者抚恤金。”
“可是……”
审计局长还在擦汗。
“这不合规矩啊,市里要是问起来……”
“让他们来找我。”
“出了事,我顶着。”
“乌纱帽摘了,我回家种地。”
“但今天,这钱必须发下去。”
……
下午三点。
狮鑫项目烂尾楼。
临时搭建的水泥台子上,没有任何装饰。
只有钱。
一捆捆百元大钞,像砖头一样码在那儿。
堆成了一座红色的山。
视觉冲击力太大了。
台下,几百名面色黝黑的工人围在那儿。
没人说话。
甚至没人敢大声喘气。
他们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更没见过,政府真的能把被黑心老板吞进去的骨头渣子,给硬生生抠出来。
许天站在台子上。
没拿稿子,袖口挽到手肘。
手里依然是那个扩音器。
“都在这了。”
他指了指那堆钱。
“这是狮鑫欠你们的血汗钱。”
“也是他们从江城老百姓身上刮下来的油水。”
“今天,物归原主!”
人群中一阵骚动。
几个胆子大的往前挤了挤,眼巴巴地看着那堆钱,又看看许天,不敢伸手。
“许县长,真……真的全发?”
一个老汉颤巍巍地问。
“全发。”
许天点头,干脆利落。
“一分不少。”
“念到名字的,上来领钱。”
“按手印,拿钱,走人!”
财务人员开始叫号。
第一个上去的,是那天带头闹事的那个壮汉。
这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此刻手抖得连笔都握不住。
他在表上按了个手印。
接过厚厚一沓钞票。
他没数。
也没走。
而是扑通一声。
对着许天,实打实地磕了个响头。
“许青天啊!!”
这句一出。
台下几百号汉子,像是被传染了一样。
哗啦啦。
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黑压压的人头,在那座尚未完工的大楼下,显得无比震撼。
这一跪,跪的不是权,跪的是公道。
许天侧身避开,没受这个礼。
他心里堵得慌。
他跳下台子,走到角落里。
那里坐着两个女人。
王二牛的老婆,还有一个是昨天刚赶来的李伟的家属。
两人身上穿着孝服,眼睛肿得像桃子,怀里紧紧抱着贴在骨灰盒上的黑白照片。
许天招了招手。
周桂龙拎着两个箱子走过来,放在地上。
“啪嗒。”
箱子打开。
每箱五十万。
“这是抚恤金。”
许天蹲下身,没敢看那两张黑白照片。
那是两条鲜活的人命,几天前还在工地上挥洒汗水。
“钱不多,买不回命。”
“但能让活着的人,日子好过点。”
王二牛的老婆死死盯着那箱钱。
突然。
她疯了一样抓起一把钞票。
狠狠砸在自己脸上,又砸向天空。
红色的钞票被风卷着,漫天飞舞,像是一场红色的雨。
“二牛啊!!”
“你个没良心的!”
“你拿命换钱,你让我怎么花啊!!”
女人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纸币散落在泥地里,被风吹得四处翻滚,有的沾上了泥,有的挂在了枯草上。
周围的人都红了眼眶,转过头去不忍看。
许天默默地蹲在那儿。
他捡起一张落在脚边的钞票,拍掉上面的泥土,重新塞回箱子里。
一张,又一张。
直到把散落的钱都捡回来。
“大嫂。”
许天把箱子合上,推到女人面前。
“把钱收好。”
“把孩子养大。”
“告诉娃,他爹不是窝囊废。”
“是撑起这个家的顶梁柱,是为了这个家把命都豁出去的爷们。”
说完,许天站起身。
感觉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闷得慌。
这该死的世道。
总是好人受罪,坏人享福。
如果不把这天捅个窟窿。
这光,永远照不进来。
“许县长。”
林清涵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递过来一张纸巾。
许天没接。
只是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
干的。
没泪。
心硬了,泪就少了。
“省里有消息了?”